阿黎也是如此,她練了會字後趴在桌上左右四顧。一會悄悄看容辭,一會去瞧窗外樹梢的鳥。過了會,又在紙上畫圈圈。
容辭看了幾頁,問她:“阿黎寫好了?”
阿黎就等他這句話呢,立即捧起宣紙:“容辭哥哥,我寫完啦!”
她將紙捧得高高的,生怕容辭瞧不見,臉上一副“你快誇我啊”的表情。
神色分明急切,卻故意隱忍,但又不怎麼忍得住的小模樣。
容辭默默看了會,憶起上輩子阿黎也是如此。
曾有段時日,阿黎愛上作畫,心血來潮於午後畫了支翠竹。她等了他一天,待他下職歸來歡歡喜喜問他畫得如何。彼時他忙於一樁焦頭爛額的案子沒留心,隔了數月後,無意中在箱子裡瞧見那幅畫,才想起來她那日是在求誇獎。
回想前世,諸多事都成了他的遺憾。他的阿黎優秀,他卻常常錯過她的美好。
“寫得非常好!”容辭收回思緒,誇獎道:“阿黎越發進益了!”
果然,小姑娘臉上露出歡喜,然後高高興興又鋪開一張紙,說:“容辭哥哥,我再寫一個字給你看啊。”
“好。”
.
在禦馬巷用過晚膳後,容辭親自送阿黎回襄陽侯府。
阿黎回府時,他爹爹還沒回來。
長椿堂的老夫人得知了,派丫鬟來請她,於是阿黎又去長椿堂給祖母請安。
“你娘親身子怎麼樣?”老夫人問。
“娘親好著呢。”阿黎說:“娘親還說屆時來給祖母過壽。”
老夫人等了一天,就等這個消息。聞言,頓時放心下來。
她問阿黎在禦馬街玩了些什麼,阿黎一一說來,最後又道:“祖母,容辭哥哥誇我寫字寫得好呐,我拿給祖母看。”
阿黎身上背著個小布袋,她從布袋裡取出寫的幾張大字放在桌上:“祖母,這是阿黎寫的。”
實際上她一下午寫了許多,隻不過從中挑了幾張最好的帶回來。
這點小心思瞞不過老夫人,老夫人笑得眼角皺紋細密:“好好好,阿黎寫得真好!容世子也教得好!”
阿黎靦腆笑,悄悄轉頭去看一旁的宋槿芝:“三姐姐,阿黎寫得好不好哇?”
冷不防被點名的宋槿芝:“......”
.
靖水彆莊,下了一天雨後,雲霧如瀑在山嵐流淌。
宋縕白站在角門邊,看著小廝們忙碌地修整馬車。
此前讓小廝回來稟報馬車壞路上後,戚婉月果真派人立即趕來,隻不過得知阿黎被容世子帶回城,她便也懶得關心他了。
宋縕白苦笑。
過了會,馬車修好了,車夫抹了把汗上前來:“老爺,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
宋縕白默了默,問另一個小廝:“夫人在做什麼?”
“老爺,聽婢子說夫人一下午在書房看書。”
“還沒用晚膳?”
聽他這意思是還想留下蹭飯?小廝心想,你連大門都進不去,還蹭得著飯麼?
不過,宋縕白也有自知之明,他道:“罷了,還是回去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所幸後半日雨下得不大,馬車一路順暢回城。隻不過,走到柳陽街時,又緩緩停下來。
小廝在外頭稟報:“老爺,李夫人來了。”
李夫人就是李秀蘭,也正是一年前宋縕白從外鄉帶回來的寡婦。
宋縕白拉開車門,見李秀蘭撐傘欲言又止站在外頭。
“有什麼事?”他問。
李秀蘭被宋縕白安排住在附近一座二進的小院裡,還有奴仆服侍。她原本是鄉下人,來了京城後日子富貴了,便也愛穿衣打扮起來。
她穿著件錦繡雙蝶鈿花衫,下身配煙水長裙,將腰身包裹得凹凸有致。唇上的口脂紅潤,還著了淡淡的妝容,乍一看,倒有些清麗之色。
再加上她年輕,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如此打扮,宛若未出閣的少女。
李秀蘭盈盈福身,一副膽小模樣:“宋大哥,我出來買布正巧遇到你的馬車,順便問件事。”
一句話讓宋縕白知曉,她不是刻意等他,而是無意遇到,並沒其他心思。
但這裡頭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宋縕白頷首:“你說。”
“我聽說下個月就是老夫人六十壽辰,我來京城也有一年多了,除了最初拜見過老夫人,後頭一直沒機會。而且老夫人待我們母子恩情不薄,如今老夫人壽辰,我思來想去覺著該去給老人家磕個頭,隻是不知......”
說到這裡,宋縕白明白過來。
他沉默片刻。
李秀蘭見狀,忙淒楚道:“此事可會令宋大哥為難?若如此......”
她神情局促,像是說錯話似的緊張不已:“若宋大哥為難,我不去也罷。我隻是想著,我們母子承宋家這麼多恩情,我卻無從回報,旁的不說,至少給她老人家磕個頭也算全了我一份孝心。”
她說得情真意切,倒令宋縕白不好拒絕。
忖了忖,他說:“並非為難,此事我回去問問母親。”
“哎哎,”李秀蘭高興起來,仔細打量宋縕白,見他麵色疲憊,又問:“宋大哥用過膳了嗎?對了,昭兒還說許久沒見宋伯伯了,若宋大哥不嫌棄,且過去吃頓便飯如何?”
“多謝。”宋縕白道:“今日不得閒,我還有事。”
“哦。”李秀蘭失落,也不糾纏,忙退開讓出道來,福了福身:“宋大哥先回吧。”
宋縕白點頭,關上車門。
目送他離開後,李秀蘭身旁的婢女問:“夫人,還去買布嗎?”
李秀蘭摸了摸發髻上新買的簪子:“今兒晚了,改日再去,回吧。”
“是。”
回到宅子,她問:“昭兒呢?”
下人回答:“夫人,小公子正在讀三字經。”
李秀蘭高興。
宋縕白是個書生,喜歡舞文弄墨,日後若是來此,興許還能指點指點她兒子。
婢女見她心情好,忍不住問:“夫人,宋老夫人過壽您真要去?”
“怎麼,我去不得?”
“不是,老夫人向來不待見咱們,您何必去她跟前討沒趣?”
李秀蘭腳步不停:“這你就不懂了,我討好的可不是宋老夫人,而是宋大哥。”
說完,也不等婢女想明白,她三兩步跨進門,果真見兒子乖乖巧巧地背書。
她走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臉,問:“昭兒,娘給你尋個當大官的爹爹可好?”
.
宋縕白回府後,去臥房換了身衣服,然後往長椿堂去。
長椿堂裡,阿黎和三房的宋槿芝正在下五子棋,老夫人在一旁觀看。
見他來了,阿黎起身甜甜地喊爹爹,宋槿芝也起身行禮喊“二叔。”
宋縕白溫聲道:“玩你們的,我來找你們祖母說點事。”
老夫人問他:“用晚膳了嗎?”
宋縕白搖頭。
“什麼事忙成這樣,連晚膳也不用。”老夫人轉頭吩咐婢女:“去廚下看看還有沒有現成的,煨些過來給二老爺填肚子。”
她起身:“有什麼事進去說吧,彆擾了孩子們。”
宋縕白點頭,隨老夫人進內室。
沒過片刻,內室裡傳來一聲冷斥。
“你想讓她來給我過壽?”宋老夫人氣:“我可受不起。”
“娘,”宋縕白頭皮發麻:“我今日回程時正巧遇見她,她就說了此事。”
“她跟你說,你就應下了?你耳根子怎麼這麼軟?你難道不知你媳婦就是介意這個李秀蘭才跟你不合嗎?怎麼還跟她牽扯不清?”
“娘,當年要不是義父義母舍命救兒子,兒子也沒今天,娘教我如何斷絕李秀蘭的關係呢?”
八年前,宋縕白出門遊學路遇山匪,不隻劫錢財還要殺人滅口。宋縕白隻得丟下錢財逃命,正好遇見上山打獵的李廣,李廣憨厚熱心,且會些拳腳功夫,為救他瘸了一條腿。
宋縕白受傷昏迷被李廣帶回家中休養了近一個月,等他傷好後,李家夫婦還慷慨借路費給他回京。
宋縕白謹記李家夫妻大恩,回京後,派人送財帛給李家夫妻。李家夫妻不要,他便拜李家夫妻為義父義母,以儘孝之名贍養李廣。
而李秀蘭是李家夫妻唯一的女兒,三年前夫家遭難,她帶著身孕回了娘家。後來適逢一場瘟疫,李家夫妻沒能躲過,雙雙殞命。
當時李秀蘭托人寫了封信來給宋縕白,宋縕白收到後,立馬過去給李家夫婦辦了喪事。念及義父義母之恩,他把孤苦無依的李秀蘭和她剛買周歲的兒子一並帶回京城。
就這麼的,此事引起了戚婉月的誤會,也不知宋縕白是如何解釋的,又或者戚婉月得知了什麼。她眼裡容不得沙子,立即要跟宋縕白和離,和離不成就搬去了彆院住。
如今,宋縕白提起李家夫妻的恩情,宋老夫人也沉默了。
半晌後,她歎氣:“罷了,我也知你是個敦厚良善的性子,她要來就來,但那天你媳婦也會來,可莫要讓她看見了。”
宋縕白點頭:“兒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