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押的日子與在皇陵時相差無幾,不同的是侍女變成了不苟言笑的侍衛,刻薄的老太監變成笑眯眯的莊廉。
有了上回的經曆,唐嫻知道莊廉不是表麵那麼良善,怕泄露更多自身相關的線索,不敢與人多說話。
她不知身處何處,對於這個將她囚在府中的反賊,除了對方家世不菲、有權有勢之外,什麼都不清楚。
困在皇陵太久了,世事變遷,唐嫻心眼空空,半點頭緒也摸不著,更不必說與人詢問了。
苦思數日,在四月初的一個午後,她難得主動求見莊廉。
侍衛傳話回來,領著唐嫻去了一處小閣樓。
唐嫻很中意這個閣樓,視野開闊,能看見隔壁的桃花園。恰逢窗外高大的玉蘭樹開得正好,風從中穿梭,送來陣陣淡雅花香。
可她的心情一點都不爽快。
看見坐在窗邊吹風飲茶的人,唐嫻腳步一頓,轉頭道:“我想見的是那個管家大叔。”
送她過來的侍衛置若罔聞,磐石一樣堵在門口。
唐嫻無法,隻得回身麵對雲停。
小閣樓很寬敞,光線明亮,由落地花罩分為內外兩側。
外側擺著些典籍與古董,莊嚴肅穆。
內裡是寬大的桌案,旁邊擺放的有畫缸、古木書架、各種配件等等,寬窗敞開,日光明亮,方便處理公務。
另一邊用紗罩隔著,是間茶室,內設一紅木矮幾、一雕花小榻,還有煮茶的圍爐。卷簾半垂,低臥著在窗下,一抬眼就能看見窗外的美景。
此時,紗罩掀開,雲停慵懶地坐在矮榻上,一腿斜伸著,一腿半屈,手肘撐在膝上。
聽見說話聲,他目光從書頁移開,悠悠抬眼,道:“怕我?”
滿打滿算,唐嫻也隻見過雲停兩次。
這兩次已經足夠了,她一點也不想與雲停相處。
一是這人總讓她記起對唐家深惡痛絕的太子,二是這人錙銖必較,萬一待會兒一言不合,他定然又要作怪。
雖說與管家大叔的對話,最終都會傳進他耳朵裡,但至少彆人不會小肚雞腸到遷怒自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唐嫻低聲下氣道:“我是怕公子人貴事多,不敢驚擾。”
雲停道:“已經驚擾了,不過無妨,這筆賬也記在你父兄頭上。”
唐嫻暗暗吸氣,假裝沒聽見他的威脅。
“說吧,何事?”
唐嫻細聲道:“我是想問問,煙霞究竟偷了公子什麼東西。”
雲停挑眉,“你要替她還我?”
唐嫻的確是有這個意思。
莊廉說的有道理,這麼耗下去,遲早有一日會被對方知曉身世。屆時不論是她,抑或是煙霞,都將落在這人手中。
煙霞會沒命的。
而雲停與白太師勾結,一心造反。唐嫻現今的身份也好、唐家造反的先例也罷,無論哪種被他知曉,都不會有結果。
她必須在身份泄露之前離開這裡。
這人不肯放她走,是為了尋找煙霞,目的是奪回被煙霞偷走的東西。
隻要把東西賠給他,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是唐嫻思索幾日想出的辦法。
她慎重點頭,道:“你先說她偷了什麼,我會儘量賠償給你。”
“你賠不起。”雲停的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語氣淡淡,一點情緒波動都懶得給她。
唐嫻看出他的輕視,提高聲音道:“你先說是什麼。”
雲停終於又看她一眼,眉頭微緊,一副不耐打擾的模樣。隨後,他扣了扣桌麵,道:“斟茶。”
這是把唐嫻當侍女用了。
唐嫻處於劣勢,不與他計較。
茶水都是沏好的,唐嫻走近,素白手指提起茶壺微一傾斜,清淩淩的熱水傾入白玉杯盞中,水流攪動著翠綠的茶葉,升起清淡的茶香。
唐嫻認得這種茶,很名貴,但她不太喜歡。
家中敗落之前,隻有在食用糕點後,她才會飲上那麼一小盞解膩。
茶水倒了七分滿停住,將茶盞遞到雲停麵前時,唐嫻偷偷瞟了他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斟了第二盞茶。
雲停撩了下眼皮,沒阻攔。
這是默認二人在談生意,是平起平坐的身份?
唐嫻心中的勇氣又添幾分,斟好茶水後,試探著,緩慢在他對麵坐下。
雲停依舊沒反應。
唐嫻定心,主動開口:“公子喜歡焦山白芽?這茶入口清醇,餘韻微苦,偶爾喝一回醒神倒是不錯。”
雲停瞥她一眼,道:“不裝了?”
這茶名貴,她認得且喝過,就是承認出身貴胄了。
唐嫻臉上微熱,咳了一聲,道:“早些年我家的確略負盛名。”
她坦白了家世,語氣稍重,重新步入主旨:“煙霞偷走的東西,你儘管開價,我替她償還。你放心,我有錢。”
並非唐嫻誇大,事實如此,不論煙霞偷了什麼,她都還得起。
容孝皇帝的孝陵,記錄在冊的陪葬珠寶並無太多,但隔著七重墓門與層層機關的主墓室中,另有玄機。
唐嫻是他的皇後,雖然被廢,太子想折磨她,她除了每月都要去主墓室侍寢,還要時時拜祭皇氏先祖。
在皇陵的這五年,她的眼睛熬壞了,但知道的秘密更多了。
雲停不知她哪來的底氣,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幾圈,不緊不慢問:“你有多少?”
唐嫻反問:“你要多少?”
對話仿佛回到原點,兩人誰也不肯率先透底。
雲停道:“是你想與我做交易,多少該拿出些誠意來。”
又僵持片刻,唐嫻率先服軟。
依她現在的身份,對方不信她拿得出錢財也有道理。
她略微側身,從袖中掏出兩顆紅瑪瑙,攤在手心遞出,道:“這個姑且算作我的誠意。”
唐嫻藏著的這兩顆紅瑪瑙,是最後一次侍寢時,從主墓室中取出的,為的是以防入京後無錢財傍身,不好行事。
她沒見過這種瑪瑙,不確定具體價值,但幾百兩紋銀絕對沒問題。
圓潤的瑪瑙靜靜躺在唐嫻手掌心,血紅顏色在冷白的肌膚映襯下,更加奪目。日光斜斜照來,似乎有血色在其中流轉。
雲停望著唐嫻手上的東西,記起莊廉提過這事,是他沒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