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刀刺進蘇墨的胸膛,讓她不斷地想起那天電話裡讓人意外的通知以及近在咫尺卻生死相隔的絕望。
淚水滑過眼角,蘇墨閉眼竭力忍著,不讓聲音發顫得太明顯,“彆說這兩個字。”
失去父親就像失去最堅硬的後盾,她說:“你沒做錯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該這樣,是我的問題。”
陸峙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蘇墨的語氣讓他著實感到心疼。如果在她身邊,她想要怎樣都可以,可現在他什麼也做不到。
他隻能用語言儘力去表達自己的感情。
“蘇墨,遇見你是我從出生到現在最幸運的事,你能喜歡這樣一個我,我不知道有多慶幸,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老天看我什麼都沒有,送給我的禮物。”
這樣直白的話比每日的“我喜歡你”更給人底氣,蘇墨怔了怔,她從沒聽過陸峙說過這樣的話,接著聽見他繼續篤定又溫柔地說。
“所以,你在我這裡,永遠都不會有問題。”
如果知道你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我絕不會虛度光陰,成為這樗櫟庸材。
以至於現在站在你身邊,我都時刻惶恐自己沒有辦法守護住你眼中那般美好的世界。
陸峙叫她的名字,聲音嘶啞,語氣似在請求,“再等等我,好嗎?”
蘇墨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卻覺得有力氣了些,“嗯。”
即便得到回複,還是放心不下,陸峙垂眸回憶了下被安排的課程量,每天隻睡四個小時應該夠了。
他抬步走到沙發倚靠在扶手上,語氣溫柔的像是在哄小朋友,“我保證解封之前會回來,這段時間你能替我好好照顧自己嗎?”
藥勁上來了,蘇墨渾身冒著虛汗,她細弱蚊蠅地說:“下了很大一場雨,梅花都沒了。”
陸峙歎,“對不起今年看不到了,但我會一直在,明年,後年,每一年。”
他拿出那張蘇墨送他的畫,“蘇墨,你相信我,不止蕪湖,你以後會有一片梅花林,以後每個冬季我們都能去看。”
“真的嗎?”
“真的。”
陸峙以為她還在不高興,“我今天看了一個新故事,現在講給你聽好不好?”
故事一講就是半小時,少年沒考慮自己還能睡多久,隻想哄她開心。
直到聽到蘇墨平穩的呼吸聲,陸峙才從沙發扶手上起身,活動了下已有些僵硬的脖子,到這邊來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他眉眼耷拉著已是極度疲倦的狀態。
本想保持通話,跨國的費用透支了餘額,屏幕回到撥打電話的界麵。手指滑過調到主頁,他指腹觸著女孩那雙明亮的笑眼上,習慣性地摩挲了兩下。
過了幾秒,陸峙走到置物櫃,衝了杯冰美式一口灌下,走進了書房。
.
高燒從得知蘇耀去世的那天晚上開始,和外麵不停歇的暴雨一起,持續到四月二日。
第三日的清晨,蘇墨額頭的溫度才有下降的趨勢。
長時間的高熱讓意識不再清明,也可能是打擊太大,昨天陸峙說了什麼,講的什麼故事,她隻有模模糊糊的記憶。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句——再等等我。
還有他似乎說解封之前會回來。
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日,最後一條是從未少過一天的【晚安,我喜歡你】。
蘇墨知道蘇耀的去世和陸峙扯不上任何關係,那種時刻她隻是需要一個依靠,傾訴對象,她希望這個對象是自己喜歡的人。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那樣迫切地想見到他。
手機哢地聲鎖屏,蘇墨下床,腳步虛浮地走到窗前。
拉開窗簾,沒有陽光透進來。幾乎吞噬所有的狂風暴雨已經停止了,梧江市的天沒有放晴,仍下著連綿陰雨。
還有五天就解封了,再等等是多久呢。
又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雨過天晴。
.
仿佛是為了驗證“十年清明八年下”的預言,或是上天都忍不住為亡靈悲歎哭泣。在四月四日這天,前幾日欲停的雨又紛紛從梧江市上空落下。
天色暗如墜夜,朦朦朧朧中,雨絲密密麻麻,看不見,數不清,如煙霧般裹脅了所有事物的輪廓。
而“南區殯儀館”幾個鮮豔刺眼的大字在這片影影綽綽中,顯得濃重而壓抑。
一個個立起的帳篷下,是悲戚,沉默或已經麻木的,排著隊的人們。
他們聚集在此地,大部分都是為了在這個疫情中逝去的親人,愛人,見上最後一麵或送彆在這個苦難人世間的最後一程。
蘇墨和陳茉心也是這其中的一員,等待了兩個小時,時隔將近四個月的時間,她們終於在這天再次見到了蘇耀。
諷刺的是,在這麼一個特殊的日子。
敬重的父親,心愛的丈夫變成了毫無生氣,冰冷,由黑酸枝製成的,一盞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蘇墨穿著黑色的外套,透明的雨衣,懷裡的盒子被她緊緊抱在懷裡,沒有沾上分毫雨水。裸露在外麵的手指被雨水泡得發白發皺,無意識地摩挲著與皮膚質感不同的輪廓棱角。
無論之前承不承認,想不想麵對。
此時。
蘇墨不得不接受。
她的爸爸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被燃燒火化,成為了一抔沒有靈魂的灰土。
在二十歲這年,在還沒來得及回報養育之恩的歲數裡,以後的日子,就隻剩下媽媽的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