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之後,蘇墨沒有立刻上床睡覺,她坐在書桌前,捏住脖頸間的項鏈安靜了一分鐘,站起來拉開窗簾。
不關窗是五年的習慣,雪夜裡的風很涼。
蘇墨朝遠處看,蕪湖民居裡的路燈延綿至前方,像一條通往黑暗裡的路。
餘光瞥見一抹紅色,她稍側頭,家門口掛著的兩頂紅燈籠闖入了視野。
手機嗡嗡震動。
陸:【晚安,我喜歡你。】
與多年前一樣的六個字。
蘇墨的眼眶漸漸變得濕潤,她點開陸峙的備注,一滴淚砸到屏幕,模糊了四個字。
墨的山寺。
她笑著敲下幾個字【晚安,天氣冷,明天記得穿棉襖。】
·
一夜無夢。
蘇墨睡得極其安穩,在早上九點半的鬨鐘下醒來,洗漱完畢下樓和陳茉心一起吃早餐。
陳茉心先是注意到蘇墨胸口閃閃發亮的吊墜,視線挪到她臉上的表情再到眼睛,“今天心情這麼好呀。”
“還不錯!”蘇墨吃了一大口醬肉包。
陳茉心太久沒看見蘇墨如此開懷的模樣了,凝在眼底的陰翳從回國以來慢慢消散,她欣慰地笑,“多吃點。”
“好,”蘇墨灌了半杯豆漿,又拿了個醬肉包,“媽媽,我能不能叫陸峙到家裡吃中飯?”
“當然可以。”
·
蘇墨吃完飯去了家裡的畫室,她把畫架倒騰好後,拿出手機登錄心意APP,主動給那位匿名病患發了條信息。
朋友S:【要不要聊聊?】
隔了一分鐘,對方回複了。
匿名:【行。】
朋友S:【上次我們聊的醫生父親為救人去世,其實每個人對待問題都是矛盾的,放下與執著沒有一個絕對值。】
匿名:【什麼意思?】
過去五年蘇墨其實想了很多。
人不能選擇活,可以選擇如何死去。
蘇耀作為一個懸壺濟世的醫生,他的追求便是解救陷入病痛的患者,疫情裡奉獻自身,在最後的生命仍孜孜不倦。
那都是他的選擇。
蘇耀這個人存在的第一要素,不應該是他的父親,他有追求和理想。他雖沒能夠陪伴蘇墨太久,但他存在的時間裡,確確實實是個好父親。
蘇墨仍會傷感,卻不會再質疑蘇耀的選擇。
她把這些想法一五一十分享給這位患者。
匿名:【謝謝,我會好好想想的。】
朋友S:【那你還想繼續上次未完成的話題嗎?】
匿名:【可以。】
朋友S:【還有彆的事讓你困擾嗎?】
匿名:【有,我有一件最無法釋懷的事。】
朋友S:【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聊聊。】
匿名:【因為我的過失,我最親的人自殺了。】
蘇墨手機差點掉在地上,這人的經曆真的和她好像,像到不由自主去回憶那個畫麵。
朋友S:【他去世了嗎?】
匿名:【嗯。】
這人比她還慘,難怪也走不出來。蘇墨呼了口氣,敲下一句話。
朋友S:【所以你自責到現在嗎?】
匿名:【對。】
朋友S:【我能理解你這種感覺,覺得是以為自己的疏忽,沒有在這個階段好好陪伴,認為自己也是親人自殺的誘因,然後把一切歸結到自身錯誤。】
匿名:【是我的錯。】
朋友S:【你是不是會想,如果我每天都和他聊天或給予更多關懷,他會不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匿名:【難道不是嗎?】
朋友S:【是,但你必須接受既成的事實,因為如果是不切實際的假象,根本不存在。錯誤固然有,可執著於此也沒有用了。】
朋友S:【朋友,你應該是個很善良的人。】
匿名:【為什麼這麼說?】
朋友S:【良善的人才會反複譴責自己的過失。】
匿名:【難道善良不好嗎?】
蘇墨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心裡最大的,無法解開的結,比後悔和譴責更為難以釋懷的是——付出的善意被辜負,犧牲的人被遺忘,一腔赤誠被背叛。
她巧妙的避開。
朋友S:【良善不應該為自我譴責買單,它不應該成為困住你的枷鎖,人不應該帶著這樣一副枷鎖贖罪。】
陸峙在看到這句話蹙起了眉心。
這是一句正確的話,卻非常奇怪,有種書麵而公式的感覺。
他抬睫看了眼雙麵畫裡的陰暗麵。
蘇墨在回避這個問題,五年前還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麼。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機,否則她大概又會像小蝸牛一樣縮進殼子裡。
陸峙從煙盒裡拿了支煙送至唇間,過了幾秒又掐掉扔進了垃圾桶。
匿名:【我想想吧,下次再聊。】
朋友S:【好的,多曬曬太陽,聽歌,運動,美食。】
匿名:【嗯,謝謝。】
他正準備切到微信界麵給蘇墨發消息,一個電話打斷了動作。
來電人——柳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