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青尚未說話,隻聽不遠處破空劍聲,伴隨女子笑聲:“這是哪位?上山拜師還帶著孩子?”
幻陣中還有人!甚至不止一名。
麵前這個就是善於隱藏氣息的絕頂高手。
傅驚塵不言語,一劍刺去,隻聽清脆劍入體聲,那女人驚駭:“你連女人都殺?”
濃暗中,唯見雙劍相擊時的火花,森森陰寒。
對方實力並不弱,可惜一開始露了怯,又被刺一劍,她急急上樹,手持劍從天而落,企圖自上空取他首級。
傅驚塵左手抱花又青,右手持劍格擋,他力氣大,震得那女人騰空翻越,後退一步,被劍氣鎮得後退一步,嘔出一口血。
花又青閉著眼,嗅到鮮血的氣息。
玄鴞門這種的邪派的濃重毒霧,會損傷凡人的視力,亦會損害修仙之人的純淨氣息。
她不能在傅驚塵麵前展示真正實力,見他應對自若,也隻做一個掛件,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一言不發,隻靜心聽戰況。
傅驚塵懶得同那人說話,兩後,一劍刺穿她心臟。
耳側聽靈魂破裂的聲音,花又青忽然有了悚然的念頭。
玄鴞門這種選擇徒弟的模式,是否就是讓這些人在幻陣中自相殘殺?隻留下最後活著的那一個。
難怪,難怪……難怪隻有一人。
殘忍如此。
但她現在隻能幫傅驚塵。
隻有通過他,才能找到大師姐。
黑暗中,花又青集中了精力去感應,提醒傅驚塵,前方樹上有一個——右側石頭後麵還有一個——
傅驚塵善於偽裝,悄無聲息,解決了三個。
他沒問花又青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也不必問,事情已經很明顯,隻有一個人活著才能出幻陣。
若不想被其他的劍架在脖子上,隻能先砍掉他們的頭顱。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貼,弱肉強食。
這是自然規律。
人和動物其實並無區彆。
每殺一人,那濃鬱的毒霧便散一分。
砍殺到第四人時,花又青終於忍不住,她俯在傅驚塵背上乾嘔,幾乎吐空腸胃,連帶著腦袋也空了。
嘔過後,她低聲道歉,說對不住,好像吐你鞋上了。
傅驚塵扯掉遮眼的布條,低頭看一眼,冷靜遞給她手帕:“無妨,我的鞋子喜歡被人吐。”
花又青:“……”
那種令她痛苦的嘭、嘭仍持續地響著,尤其是在傅驚塵殺人後。
他每殺一人,那種聲音就又重上幾分,似乎死亡催動陣法,讓樹全部搖晃。
有生之年,花又青第一次直麵如此多的殺戮,雖有萬種理由,亦良心難安。
迫不得已,她隻能找傅驚塵聊天,嘗試轉移那種痛苦和聒噪的嘭嘭砍樹聲。
“哥哥,你家在哪裡呀?”
“永安城。”
“哥哥,你以後一直在玄鴞門嗎?”
“……”
“哥哥,在玄鴞門學成後,你想做什麼呢?”
“……”
一連兩個問題得不到回答,花又青問:“哥哥,為什麼玄鴞門不叫玄武門呢?它不是在玄武山上嗎?”
傅驚塵說:“因為京城已有玄武門,玄鴞門要避諱。”
“喔,”花又青說,“既然如此,那可以用其他來代替玄武呀。玄武不是很像烏龜王八嗎?那為什麼不叫烏龜王八門呢?”
傅驚塵平靜:“你若想找人聊這些,我現在就放你下去——你去堆個雪人,和它聊。”
花又青不說話了。
他們遇到的第五個人,是和傅驚塵一般年輕的刀客。
刀客比傅驚塵還要壯實些,衣衫在之前的打鬥中已經破掉了,手中刀上紅光若隱若現,好似一飲足鮮血的惡龍。
二人勢均力恒,傅驚塵單手抱著花又青,堪堪迎了幾刀,同他打鬥極為吃力,在那柄染血的刀險些砍到花又青後,傅驚塵將她往高處一拋,她機敏,如鬆鼠般抱緊樹枝。
與此同時,花又青亦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拍她肩膀。
嘭,嘭,嘭。
毒霧漸散,對她的純淨氣息影響消退到幾不可察的地步。
她亦摘下覆眼的布條,回頭看,大驚。
那是一雙吊在樹高處的中年人屍體,樹枝搖晃,他垂下來的腳觸著花又青,風吹即搖。
一下又一下,就像有人在拍她肩。
花又青立刻換了根樹枝站定,剛站定,往後看,錯愕不已。
高樹枝上,橫橫斜斜掛了幾排的屍體,皆吊著脖頸。
陣法中陰風吹動,無數屍體搖搖晃晃,撞擊樹乾,嘭,嘭,嘭,好似鈍物砍樹聲。
她一路聽來的不適聲音,原來都來自頭頂上懸掛的死屍撞樹。
他們始終在死屍之下。
男的,女的,孩童,少年,青壯年,還有老人。
都是上山求師,亦或者求長生不老的人,皆死在這考驗的法陣中。
他們若知,修仙問道亦是另一種弱肉強食,是否會後悔上玄武山呢?
花又青默然,輕聲為他們誦往生咒。
……
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窮,由汝自招。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
願此地亡魂,早日超度,登東方青華極樂世。
超度後,花又青俯身扒著樹枝,往下看。
傅驚塵已身中兩刀,肩膀豁了好大一個傷口,鮮血淋漓,而刀客亦丟了一條臂膀,正嘶吼著向他衝來。
傅驚塵的劍已經震落在地,他折下旁側枯草莖,信手一丟,那刀客毫不設防,避無可避,直直撞到那斜斜飛過去的枯草莖上。
脖頸間一道殷紅,他大睜雙眼,喉間咯咯作響,卻再無聲息,轟然倒地,砸得大地都似乎一顫,連那鏽鐵劍也被震得高高拋到空中。
霧徹底散了。
傅驚塵依靠著滿是白雪的樹而坐,咳了聲血,讚賞死在他手下的刀客:“功夫不錯。”
眼看局勢已定,花又青滴溜溜下了樹,驚叫:“哥哥!”
傅驚塵招手:“扶我起來,我有些脫力。”
他臉色蒼白,身上鮮血未止住,浸透白衣,從指縫間汩汩往外流,鏽鐵劍也被拋在遠處,身側唯有白雪茫茫。
若是想要他的命,此刻是最佳時機。
但還不能殺他,花又青不會殺他。
花又青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吃力地扶起他。
傅驚塵太重,壓得她幾乎要倒栽進雪地中,正咬牙,忽聽傅驚塵叱責一聲:“什麼人?”
花又青一愣,餘光間瞥到他彈出一碎石。
碎石並未打中來人,那是一著玄色衣衫的男子,站在不遠處,身手極佳,側身避開。
而身側的傅驚塵已沒有力氣了——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容易被人殺死。
顯然經不住新的纏鬥。
花又青猶豫要不要出手。
傅驚塵在她耳側低聲,淡淡:“我若是死了,你就跟他走;你有治愈的法術,他不會殺你。”
他喘氣聲重,呼吸間都有血的味道,似乎真得傷勢嚴峻。
花又青沉默。
她終於下定決心,緊繃身體,鬥篷遮蓋,右手快速捏訣,催動那人頭頂樹枝斷裂,啪地一下,將那人砸昏過去。
傅驚塵垂眼,瞧著低著頭的花又青,她的紅鬥篷一角尚在顫抖,露出半截手指。
他默不作聲,順手捏了地上一把雪,凝成小球,擲去。
玄衣男子一聲不出,就此沒了性命。
烏雲散去,明月高懸。
法陣緩緩破碎。
死去的那些刀客,懸在高樹上的屍體皆悄然消失——唯獨方才死去的玄衣男人,猶靜靜地躺在地上。
不對勁。
花又青快步走過去,翻檢那人衣衫,在他腰間發現一令牌,待看清上麵字後,頓時眼前一黑,險些背過氣。
玄鴞門。
夜冥堂堂主。
他們好像把玄鴞門的接引人殺死了。
玄鴞門會接納一個殺了本派堂主的弟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