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定清差一些就能飛升成仙,隻差一步,言語間皆是惋惜。
實際上,葉靖鷹認為,他已經成仙了,隻是久留人間不欲離開;不知為何,最後又散儘一身修為,溘然辭世。
掐指算,據他仙逝,已經過去十六年。
日升月落,水漲潮退,花開花又謝。
都是些舊事了。
葉靖鷹收氣運功,凝神看傅驚塵的臉,忽而正色,問他:“是誰替你醫治的?”
傅驚塵答非所問:“可有問題?”
“沒有,你這麼嚴重的傷勢,竟能在短時間內恢複——”葉靖鷹忽而止了聲音,不再說下去,皺緊眉頭,逼問,“到底是是誰?”
傅驚塵不言不語。
葉靖鷹耐心不足,年輕時脾氣火爆,年紀大了,亦不會委婉。
他直截了當地問:“那人不讓你對外說?”
傅驚塵麵露難色,叫了一聲“葉宗主”。
葉靖鷹霍然起身,在這房子中踱步,眉頭緊皺。
定清的確是死了,下葬的那日,葉靖鷹還特意悄悄地離開了玄鴞門去看他。
年少時無限風光的家夥,竟是晚景淒涼,精心培育的弟子皆殉了道,隻剩下那個蠢笨無才的女徒弟照料後事……
葉靖鷹定了步子,問傅驚塵:“那人長什麼模樣?是男是女?用什麼法子救得你?你可知道?”
傅驚塵歎氣:“您應當知道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不通玄法;那位前輩即施法救我,我又怎知對方用了什麼仙術。”
他垂首,濃睫遮深眸:“葉宗主,對方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負他所托。”
葉靖鷹不說話了,好久,才重重地一聲哼。
木屋暗暗無光,三麵牆壁皆嵌滿了或高或低的木抽屜。
白術、黃芪,三七,黃連,各色中草藥弟弟氣味雜糅,空氣中好似也生著苦澀的雲團,氤氳如迷霧。
葉靖鷹立在中間,拂袖一揮,七張黃紙在桌上一字排開,數十個木抽屜依次打開,或多或少的藥材紛紛而出,均勻分散在紅木桌上的整潔黃紙上。
他緩緩走向內室的煉丹爐,每踏一步,黃紙折一下,等他步入內室,桌上七包中藥已然包裝好,齊齊整整地摞在一起。
葉靖鷹聲音沉沉,頭也不回:“拿了藥回去,用清晨的雨水煎服,能減輕你的疼痛——最近七日內切莫運氣,會損耗經脈。”
傅驚塵起身,推手躬身行禮:“多謝葉宗主。”
玄武山積雪皚皚,玄鴞門上卻溫暖如春。
風拂翠微,柳塘新綠。
落了一整夜的密雨,天光乍亮之時,窗邊有鳥喙啄紙聲,叩叩叩,規律有節奏。
傅驚塵起身,披衣下床,打開被雨水浸作深色的舊木窗。
原是白鴿送信。
他折身,抓了一把小米,撒到白鴿麵前。
小鳥低頭啄米,傅驚塵取了一青瓷罐,放在外麵,一邊等雨水滿,一邊拆開信件。
「
OO吾兄,
」
傅驚塵皺眉。
繼續往下看。
「自昨日一彆,再無音O;人生幾何,OO如此?思之OO,OO反側……」
傅驚塵和按住太陽穴,揉了揉,耐著性子瀏覽。
滿紙OO,不知所謂。
信手將紙張一折,壓在西窗書桌硯台下。
傅驚塵不欲回信。
小白鴿認認真真啄食米粒,點頭如搗蒜,潔白尾羽一起一伏,看久了,也有點像那個呆呆愣愣的小家夥。
那個和妹妹年紀相仿的聰明小騙子。
傅驚塵放目遠望。
春山嵯峨,雲霧繚繞,新雨浥輕塵,白波漲東海。
玄鴞門。
清風微寒,涼絲絲的雨水飛濺至臉頰,泥土的味道爭先恐後地升騰而起。
蚯蚓,鼠婦,腐爛的枝葉,發黴的木頭,這些混亂的味道比血腥氣好聞。
紅泥小爐中燃著木柴,咕嚕咕嚕地煎著藥。
傅驚塵坐在西窗下,平靜地回憶起親手割下城主腦袋的那一日。
絲竹管弦,不絕於耳,燈火通明的房間中,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臨死前才肯認錯求饒,卻也不是真的知錯,隻是知道快要死了。
用一把鈍刀自側麵割他的頭顱,割到三分之一,喉管快要斷了的那男人才艱難開口,隻說了玄鴞門。
傅驚塵父母的屍骨,都在玄鴞門。
還有……
他的妹妹。
城主說傅青青未死,就在玄鴞門中。
傅驚塵隨手以草莖起卦卜算,卦象仍相同。
伸手拂亂,傅驚塵側身看,爐火上的雨水煮沸了。
往後五日,每日清晨,縱使他從不回信,小白鴿仍堅持銜信造訪。
傅驚塵照例喂它一把小米。
小騙子的信照例狗屁不通。
「……OO哥哥,不得兄長O已五日矣,O不O相合,亦O……」
第六日,傅驚塵看得滿目OO,終提筆回信。
「今後若無必要,不必寫信。」
略作思考,又提筆,告知她,“驚塵”兩字應如何正確寫;
OO使用太多,令人目眩,以後不必再寫O,不會寫的就不要了。
另:近期少喂小白鴿,它增肥太多,影響飛行。
第七日,傅驚塵又收到一封信。
喜:她終於會寫“驚塵”這二字,且不再是滿紙OO;
憂:她用了口口代替OO。
「
驚塵吾兄,見字如口。
作此口口,正在口口中口口下,口口口口亂書,引口口紙,有念則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