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 兄妹情深深雨蒙蒙(2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6634 字 8個月前

傅驚塵從小做殺手,怎麼會讀很多書?刀尖舔血的日子,哪裡有時間呢?

不過他的字的確好,蒼勁有力,鐵畫銀鉤。

花又青隻是笑,笑得嘴也乾了,乾燥得像渴水的小青草。

“我現在看著你,就像看到了我那失散的小妹妹,也不知她現今在何方,有沒有東西填飽肚子,”金開野悵然,忽又問,“青青姑娘幾月的生辰?”

花又青小聲:“哥哥不讓我告訴彆人。”

她每說一聲哥哥,金開野眼神就黯上一分。

對於玄門中人來說,生辰八字的確需保密,法術諸多,稍不留神就著了道。

金開野沒有繼續問,聽外麵敲響了早膳的鐘,他起身告辭。

離開前,給花又青留下好幾包精致的點心,小小方方,甜絲絲的香氣。還有些散碎銀兩,及一摞切好的方紙——

那紙張中壓著顏色猶新的花朵草葉,金開野赧顏,說是市麵上流行的信箋,這是加了梅花和竹葉做的。

聽人講,花又青喜歡寫字,所以讓人買了些。

聽人講?

聽誰?

花又青很快便明白了。

金開野從她房間中一出去,隔壁病弱的藍琴便一瘸一拐地撲了過去,滿心歡喜地叫著哥哥。

藍琴仰臉看他,滿眼孺慕,問,金哥哥,是不是特意來看我的?聽說你買了梅花箋,是特意給琴兒練字用的嗎?你身上有好香的味道,是不是藏了棗泥糕呀?在哪裡呢?

金開野轉身,下意識往花又青方向看。

門虛掩著,花又青早已趴床上閉目養神。

憑借著一張人見人愛的臉蛋和甜蜜蜜的嘴巴,花又青早已探聽到了玄鴞門的不少八卦。

譬如藍琴的腿傷,她母親過世後,她父親從宗主升任掌門,曾違背門派規矩,強行將女兒接到內門中教習,不足一月,藍琴便忽然間不能行走了。

縱使葉靖鷹傾力拯救,也沒能讓她恢複如初,多少年過去,仍舊是一瘸一拐。

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道,是門派自建設之初的規矩禁製。

藍掌門膝下無子,便選了一個中意的外門弟子,悉心培養,又讓對方在外山上照拂藍琴;後來,權利更迭,掌門擔心自己死後,女兒無依無靠,便又認了弟子做乾兒子,常在夜間單獨教習,令其順利通過考核進入內門,又一路替他鋪路,扶他登上宗主的位置。

這個因被看重、一步登天的幸運弟子,就是金開野。

院外,藍琴猶在說話,輕快又乾淨。

花又青默不作聲,看著桌子上糕點發呆,過了一陣,她打開油紙包,嘗了一塊兒棗泥酥。

嗯,確實甜絲絲的,棗泥餡兒又甜又綿,餅皮酥酥地掉渣,好吃。

和人伢子給她吃的那塊兒味道一模一樣。

花又青已經很久再未想那些事情,凡塵往事,不過須臾一夢。

可不去想,也記得。

四師兄常好奇問她,為何所有口訣,都是念一遍就會背?莫非上天也眷顧她,給她這樣過目不忘的腦子?

花又青不覺是上天眷顧,隻覺是一種懲罰。

喜歡記得清楚,不喜歡也記得清楚。

媽媽柔軟的手,她記得清;每次吃葷腥,父親都悄悄將大塊肉埋進她碗中,她記得清;

濕冷木頭床上躺著的昏迷娘親,她記得清;父親將她裝進破竹筐時的眼神,她也記得清。

她蹲在裝蘑菇割豬草的竹筐裡,看著父親和人伢子討價還價,看著父親隻拿到半貫銅錢,大雪封城,糧食金貴,那半貫銅錢連二十斤米都買不到。

人伢子轉手將她賣給餐館,捏著她的胳膊,說她的肉多麼嫩多麼可口。

花又青聽到了自己的價碼,至少要一兩銀子。

她沒同師姐妹說起過這件事,也沒有怨恨過,怨什麼呢?父親同樣無助,她隻是孩子,而娘親是他發妻。

孩子還會再有,可發妻隻有一位。

若不將她賣掉,一家三口都會餓死在那場雪災之中。

花又青隻是可惜地想,那個時候父親真的不會做生意。

若是直接將她賣去餐館,能多拿一倍的錢;

再或者,磨刀撿柴,將她直接拆開吃了,她那時候雖然瘦,但也有肉,剁開了,天冷易存放,和乾草一塊兒熬煮湯,也足夠父母吃上一段時間,至少要比那些米吃得更久。

花又青沒什麼怨恨的,生她者父母,雙親給予她這血肉之軀,於她有莫大生恩;後來將她賣掉,用了賣她的錢,算是她提前報了這恩情。

不過是父母與她緣分已了,塵歸塵土歸土,今後各安天命,再無相乾。

正如下山聽戲,聽到的那出戲,哪吒立在錢塘關,削骨還父剔肉還母。

她已經全還清了。

前塵已了,她隻是花又青。

為救大師姐而不惜涉險的花又青。

即使是接近傅驚塵。

不知是否被她的書信震撼到,中午小白鴿咕咕飛回,紅喙啄翅膀,認真地梳理羽毛,並未帶來回信。

花又青掰開金開野帶來的那些酥餅,小心翼翼地喂給它,那些碎碎的餅屑裡摻了酥油,小白鴿也愛吃。

蹭了蹭小白鴿的腦袋,準備午睡時,透過紙窗,花又青看到藍琴在院子中踱步。

她腿腳不好,天生的經脈損傷,每日都要繞著院子走好幾圈,堅持著。若長久不動,腿才是真的廢了。

花又青有些同情這個女孩子。

父親違背門規,一意孤行,致使災禍降臨在這一弱女子身上,十分不公。

怎麼不讓天譴落在違規的那人身上,可見禁製也欺軟怕硬,隻敢磨刀霍霍向弱者。

夜裡下了密密的小雨,花又青剛展開信紙,琢磨著明日的信該如何寫,尚未想好,聽到外麵緊密鐘聲。

原來是藍琴失蹤了。

藍琴雖在外山,卻是掌門唯一的女兒,霎時間,內派弟子亦紛紛出動,各顯神通,一寸寸地搜尋著她的下落。

花又青不欲參與這場搜尋,但見同院其他的孩子都出動,她也裹上衣服,決定趁亂多逛一逛。

她沒想到會誤打誤撞找到藍琴。

彼時夜涼如洗,雨落驚塵,烏桕樹下有著大片的荊棘,細若遊絲的淡血腥味。

黑壓壓的池塘中無絲毫活物,花又青的異眼看得清楚,若不慎滑落,就沾落那暫時封印法術的符咒,跌入外門禁區。

腿腳不便的藍琴俯在地上,不知那池塘中是否有什麼東西,生刺的荊棘藤纏著她的腳,直直地往下拽,她臉因失血而蒼白,瞧見花又青,她急切出聲:“彆過來——!危險!”

這個尚未到豆蔻年華的小女孩,眼中含淚,已然力竭,泣不成聲,還在提醒她:“彆誤了你性命,你快去找人,我沒事的。”

怎會無事,荊棘拖拽她的速度愈來越快,再不出手,怕是轉瞬間,她就被池塘吞了下去。

性命攸關。

花又青默不作聲,她暗暗用玄術,才覺掐訣無效,那拖著藍琴一寸一寸向下的荊棘是池塘中的未知之物,那池塘表層就是一個結界,所有玄術都不能對結界內的東西起效。

眼看藍琴半隻腳進了池塘,花又青不再猶豫,她不再用玄術,奔至池塘邊,半蹲身體,抬手向藍琴:“來,我拉你——”

嘩啦啦——

黑壓壓池水高漲,花又青隻覺胳膊一痛,她低頭,錯愕地看到藍琴將一捧水潑在她臉上;雖不痛,但她的術法卻被封印了。

花又青急急一退,而藍琴已騰水而起,麵無表情,一腳踢到她胸口。

花又青的身體尚小,失去術法保護,與普通孩童無疑。

她一個趔趄,整個人重重跌入池塘中。

急促下墜。

並未墜到塘泥中,這池塘是無底的!

池塘連接著天空。

水雲相接,池天互連。

穿水墜空,花又青驚詫發覺,池塘下又暗藏一小空間,鳥語花香,彆有洞天。

墜落持續時間不久,她無術法護身,隻祈禱不要跌在石頭上,並不想死得那麼難看、痛苦。

上天眷顧。

她直直地砸到溫軟的東西上,隻聽男子一聲悶哼,再無動靜。

竟然壓到了人身上。

花又青迅速坐起,錯愕地看著身下人的臉——

傅驚塵???

她謹慎伸手一探,大驚失色。

不好,還有呼吸。

……

花又青守著傅驚塵,一邊啃桃子,一邊等他醒。

約莫一炷香,傅驚塵終於悠悠醒轉。

眼看他睫毛微顫,花又青丟了桃子,撲上去,跪坐著,一頭紮進他懷中,腦袋拱他胸口,沾了桃汁的手在他衣服上狠狠擦了擦。

“嚶嚶嚶,驚塵哥哥……”花又青抽噎,淚如雨下,“你終於醒了嗚嗚嗚嗚,兄長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昏倒在這裡?嗚嗚嗚,我好難受——是誰?是誰?是誰如此狠心,竟然打暈了你?”

傅驚塵未睜眼,溫柔握住她手腕:“我不知是誰打暈我。”

花又青梨花帶雨。

“不過,”傅驚塵緩緩開口,“昏迷前最後一刻,我隻看到你騎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