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屹川在美國遇上,這是薑邈從未想過的事情。
剛被送出國的那段時間裡,她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大約是水土不服,大約是情緒欠佳。
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即使留學生圈子都是說著中文的同胞,但她仍舊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的孤獨感。
她有一陣話很多,近乎病態。
她沒有去過醫院,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迫切的分享欲,控製不住。
她和很多人發消息,一開始都會回,可次數多了自然嫌煩。
要麼過很久,要麼直接忽略。
很正常,這很正常。
她知道自己煩人,可她控製不住。
薑邈是個很奇怪的人,她固執又消極。
“人的感情就是累贅。”
出國前,許櫻給她辦了歡送會,在包廂外,她因為喝多了酒,一邊吐,一邊和許櫻發表自己的觀點。
許櫻歎氣:“如果是因為賀政南……其實我能理解阿姨的做法。他是很優秀,對你也很好,可他家裡……”
與賀政南無關。
其實她什麼也不缺,不缺愛不缺錢也不缺朋友的關心。
所以她偶爾流露出的頹敗在彆人看來,是一種無病呻吟。
也確實。
但一個人的性格便是如此生成的,有些會受旁人影響,有些則是自身如此。
她膽小,她怯懦,可她又有勇而無畏。
對待感情同樣如此。
一直以來,反而是性情溫和的賀政南在包容她,撫慰她。
後來她被送出國,來到異國他鄉。
她找不到可以傾述的對象了,沒了無時無都包容她的人了。
病態一般的分享欲也早就將好友們的耐心給消耗完。
薑邈在睡不著的深夜,翻看起自己的通訊錄。
她最終還是點開了好友列表裡,唯一一個沒有被她騷擾過的人。
發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今天吃了糯米丸子,很一般。
對方很快就回了,沒有因為她的開場白太突兀,而回一個問號。
很自然的接了話,仿佛在那之前,他們便經常聊天。
可事實上,那是一年多來,他們第一次交流。
——是嗎。中餐廳那家?
——不是,在我們學校吃的。
——你們學校還有中餐?
——嗯,日料也有。
她開始和他分享起日常,不管任何時候,隻要他看見了都會回。
他們像是變成了很要好的網友,薑邈和他在網上無話不談。
可現實見麵了,又回到陌生狀態。
那天是在一個留學生的聚會,她沒想到他竟然也在。
周屹川無疑是局上最受歡迎的。
身材好長得帥,學曆高,哈佛經濟學。
至關重要的還有他的背景。
既然能玩到一塊去,說明家世都是相當的。
但周屹川單獨排在金字塔的一行。
他在頂端,在權力之巔。
薑邈看到他了,語氣平靜的問:“你怎麼會來?”
他比她更平靜:“也叫我了。”
她坐正身子,大屏不知道是誰切了歌,非常炫技的一首英文歌。
一個接一個的轉音聽的薑邈有種暈眩感。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種地方。”
他不置可否:“是不喜歡。”
她感到訝異:“那你還來?”
他氣定神閒的反問:“我不能來嗎?”
“能。”
她點點頭,覺得他還是那麼討人厭。
那天的局上,薑邈喝多了。那個叫特維克的男人說送她回去。
她沒力氣拒絕,卻緊握手機,打算隨時報警。
這人長了一張濫交且有性病的臉。
可當她無力睜開眼時,卻看到旁邊坐的是周屹川。
前麵開車的,是他另外找的代駕。
“你是周屹川?”她昏昏沉沉,伸手去捏他的臉,似乎想要證實自己眼中的不是幻覺。
他怔了一下,沒有推開。
而是低頭問她:“醒了?”
她搖搖頭,又重新躺回去:“還暈著。”
“頭疼。”她說。
沉默半晌,周屹川還是過去,替她揉著太陽穴:“以後少來這種地方。”
“你在管我嗎?”她雙眼朦朧的看他。
“沒有,隻是建議。”他語氣起伏不大,“那些不算什麼好人。”
她問。“那我呢。”
他答的很直白:“你也不算。”
“哦。”
這人真討厭。薑邈心想。
許櫻的話還在耳邊:“我當時還以為,你們兩個去美國留學是一起約好的。以為你最後還是向你媽媽低頭妥協了。”
她妥不妥協又有什麼用,選擇權從來不在她這兒。
不然此刻,她也不會頂著周太太的頭銜,出現在周屹川的戶口本上。
最後一局遊戲以紅方勝利畫上句點,薑邈摘了耳機。
一旦放假,她的生物鐘就沒有日夜之分。
困了就睡,醒了就玩。
現在是最清醒的時候,她出了房門,準備去找點吃的。
剛出去,就被漆黑的客廳給嚇到。
她又抬頭去看牆上的掛鐘。
淩晨三點,難怪這麼安靜。
怕吵醒家裡的人,她放慢動作,下了樓梯。才走到一半,視線不經意地往二樓角落瞥了一眼。
那裡是書房,此時燈還開著。
有時候覺得周屹川這人對自己的嚴格程度堪稱恐怖。
十足的完美主義,眼裡容不得一丁點沙子。
有這麼一個嚴以律己的上司,在他手下任職肯定壓力巨大。
薑邈搖搖頭,無比慶幸自己隻是他的形婚妻子,而非他的下屬。
不然指不定得被他折磨成什麼樣。
書房門恰好開了。
他出現在走廊,身後是書房內柔和的光。連帶著他也變得柔和。
像是周身被淺描上一圈輪廓。
看他拿在手上的水杯,估計是辦公到一半口渴,想下去接杯水。
因為薑邈的眼神正好看著書房方向,所以他出來的那一刻,兩人的目光就對上了。
迎著他平靜冷淡的注視,她反倒顯得有幾分心虛。
彆開臉輕咳一聲,敷衍地問了句:“還沒睡呢?”
“嗯。”他走過來,“還剩一點工作沒處理完。”
薑邈已經先一步來到客廳,因為這個小插曲,她甚至忘了自己要做什麼了。
又是拉抽屜,又是開櫥櫃,最後竟然走到酒櫃旁盯著上麵的酒發起了呆。
看似很忙,實則什麼事都沒做成。
周屹川將一切收儘眼底,也沒點破,走到直飲機旁接了杯溫水。
接完水準備上樓,薑邈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一陣咕嚕聲。
她終於記起來自己來客廳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了。
肚子餓了,想下樓找點吃的。
她有點尷尬,大聲咳嗽兩下,企圖把肚子的聲音蓋過去。
周屹川喝了口水,低頭看表:“居然這麼晚了。”
薑邈的視線看過去。她是玩遊戲玩到不分日夜,麵前這人是工作到不分日夜。
他調轉方向進了廚房,從冷藏櫃裡取出食材準備處理。
薑邈裝模作樣的踱步過去:“做什麼呢?”
他答的惜字如金:“餓了,煮點粥。”
薑邈對他的評價就是,性格一般,廚藝還行。
留學生需要具備的基礎技能就是料理,或許是受這些影響,哪怕他在國外有負責照料他生活起居的菲傭和保姆,可周屹川還是學會了親自下廚。
她已經在心裡盤算好了,既然是煮粥,肯定不可能隻煮一個人的。到時候她可以勉為其難的幫他分擔一些。
周屹川煮的海鮮粥,另外還做了碗南瓜鱈魚蒸蛋。
薑邈平時為了上鏡好看,節食餓肚子是家常便飯。
但上一頓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是一天前了。
早就消化乾淨。現在胃裡空空如也。
加上廚房裡的香味飄出來,更是最大程度的刺激著她的味蕾。
薑邈還在冥思苦想該找什麼理由去蹭這頓飯。
周屹川讓她幫忙洗兩幅碗筷。
如果在平時,她肯定不會這麼聽話。
今天反倒應得很快,兩幅碗筷,那肯定有一副是她的。
兩人分坐餐桌兩邊,碗筷雖然是薑邈洗的,但粥是周屹川盛好端出來的。
那碗南瓜鱈魚蒸蛋也放在了薑邈手邊。
薑邈非常懂禮貌的和他道了謝。
周屹川反應平平:“煮多了,不吃也是浪費。”
薑邈抿了下唇,在心裡吐槽他不知好歹。
那碗粥全部吃完,蒸蛋也吃了一半。
因為都很清淡,所以不用擔心長胖。
薑邈主動承擔了洗碗的任務,總不能光吃飯不乾活,她臉皮還沒那麼厚。
周屹川沒說什麼,上樓回了書房。
等薑邈整理完一切,他的工作似乎也結束了。
兩個人又在走廊碰到。
五點的北城,天已經沒那麼黑了,仿佛深藍被稀釋。透過窗戶往外看,能看見清寂夜色,有淡淡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