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桑家那個離譜的排輩,誰還不是個姐姐了?
桑寧寧是真的疑惑。
然而桑寧寧天生淡漠。
凡是經過她輸出的情緒,都會被削弱個十之八九。
故而此刻桑寧寧分明是真心疑惑,可從她口中說出,偏又變得極具嘲諷,甚至有幾分天然的陰陽怪氣。
桑曜安頓時更加火大。
他顧不得細究其中邏輯,甚至忘了自己來此地的初衷,一股腦兒地隻想發泄情緒。
“你到底為什麼總要和她比!你——你簡直無可救藥!”
自覺好心偏對方並不領情,桑曜安漲紅著臉,口不擇言地嚷道:“怪不得家裡父親母親都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
他扯著嗓子說完,隨即對上了桑寧寧的目光。
他愣了愣。
桑曜安本人也時常被人稱讚“少年英才”,他的孿生姐姐桑雲惜更毫無疑問是個大美人。
作為他們的“姐姐”,桑寧寧自然也不差。
雖然很多時候,旁人都會忽視她的外貌,但此刻,桑曜安卻忽然發現,桑寧寧的眼睛很漂亮。
瞳孔深黑,眼尾上揚,睫毛又長又密,俏生生地落在眼尾,一張一合間,讓過於精致的形狀多了幾分貓兒似的狡黠。
桑曜安愣了愣,乾巴巴道:“我、我說——”
“你說你不喜歡我。”
“我猜你的言下之意是,‘你也討厭我’。”
桑寧寧努力做完了閱讀理解,耐著性子道:“然後呢?”
她是真的困惑。
雖然桑曜安所在的明堂洲醫閣亦是流雲宗下的派係,但是距離此處,實在稱不上近。
總不見得他不遠萬裡從明堂洲的醫閣來到此處,就為了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吧?
想到這裡,桑寧寧不免又稀奇地看了桑曜安一眼。
旋即,她得出答案。
不會的。
除非桑曜安也有病。
桑曜安被她打量的臉上蒸騰熱氣,原本淡下去的麵色又漲得通紅,他氣急敗壞道:“我說你趕緊回去吧你!不過區區一個外門弟子,什麼都沒有,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裡浪費時間?可彆錯過了好東西!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
桑寧寧:“?”
這話顛三倒四,毫無邏輯。
可惜桑曜安說完這句就自顧自的跑了,沒有任何解釋,徒留桑寧寧一臉莫名。
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她莫名其妙湧現出的“傷春悲秋”的情緒。
比如她並沒有百分百地承受“鏡”的二倍攻擊。
比如在劍光觸及劍鋒的時刻,驀然出現的阻隔。
比如現在——
桑寧寧彎下身。
她撫平了裙擺褶皺,又在邊緣捏住了一枚懸在灰布上的雪色。
一片花瓣。
潔白無瑕,卻甘願藏於塵埃。
本來隱匿的極好,卻又像是不甘被忽視,偏在她抬腳時探出半寸。
搖搖欲墜,幾乎要從裙擺落入腳下的泥沼。
在指尖捏住的瞬間,花瓣向外蜷縮,如同沒入肌膚般開始從根部消散。
直到這雪白的花瓣完全消散,桑寧寧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可是一貫平和的麵容,卻帶上了些許不解。
真的奇怪。
這花瓣散去時,帶來了些許香氣。
桑寧寧蹙眉。
莫非方才還有一人?也是這人幫自己擋下的“鏡”?
如今再想,顯然已是無用,桑寧寧壓下疑問,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花香上。
這香氣好聞是好聞,淡雅清透,也不膩人,若即若離地繞著鼻尖轉一瞬,反倒引人魂牽夢縈。
但就是……
不怎麼似尋常花香,反倒有些甘澀,像是帶著些許雨後房屋中氤氳而生的冷茶氣息。
桑寧寧麵上表情平靜,心中卻又繞起了困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她總覺得……
自己似乎、好像,曾經聞過這香氣?
就在這時,桑寧寧的弟子牌亮了一瞬。
桑寧寧眼神一凝。
外門弟子牌不比內門那麼多功能,除了偶爾需要證明身份外,通常也隻是個擺設。
而現在,這桑寧寧自從拿到手後從未亮起過的弟子牌,忽然亮起了銀色的光線,隨後勾勒出了兩個字——
【速歸】
桑寧寧凝眸,微微皺起眉頭。
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
桑寧寧沒看到,在她走後,一道雪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先前有青鳥鳴叫的樹旁。
他輕飄飄地落在了桑寧寧剛才的位置,無聲無息。
微風簌簌,花香肆意。
隨著青年落下的同時,原先空無一物的練武台上忽然慢慢浮現出了一朵白色的花,從地上旋轉著,飄飄搖搖地落入了青年手中。
花兒盛放的耀眼奪目,隻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片花瓣。
容訣垂下眼,指尖撚起一片花瓣。
世人皆有所苦,皆有所怨,皆有求不得。
正是因為這樣的情緒,導致了“怨鬼”的誕生。
人生在世,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一帆風順?有錢者戀權,掌權者謀名,名利雙收者又祈嬌妻美妾、闔家團圓。
欲壑總難平。
平不得,便生怨氣。
換而言之,隻要有人在一日,怨氣就不會消失。
而怨氣聚集,但凡有世間一人惦念,便可做怨鬼,重返人間。
紅塵囂囂萬千客,魂怨滾滾縛其中。
然而竟有人能夠始終不受怨氣所控,輕易掙脫,甚至絲毫不為欲念纏憂……
容訣彎了彎眉眼,笑意溫柔。
這可真是三百年來頭一遭。
“果然是個極優秀的小朋友啊。”
優秀到,在長成後,足以殺死他。
“那不如……”
容訣垂下眼,隨著他的動作,指尖、脖頸處浮現出道道青色,又飛速流淌,沒入衣物之內。
乍一看,極容易誤會是容訣的法相鸞鳥附身現靈。
然而若有人細看,就會驚訝的發現,這淺青色的痕跡不像是傳聞中清雅高潔的鸞鳥之羽,倒像是某種冷血之物的鱗片。
冰冷,危險,恍若覆著讓人一醉不起的幽香。
掌中的玉容花在瞬間化作齏粉,容訣睫羽輕顫,看著那些散於空中的齏粉,又是輕輕一笑。
不如,就由他親自來喂養吧。
這柄足以殺死他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