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桑媽的葬禮到了。
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汪教授選了附近異點出現概率最低的陵園。葬禮那天依舊是漫天大雪,這場雪斷斷續續已經下了一周,雪層踩上去厚厚實實的,幾乎沒過腳踝。放眼望去,汽車殘骸,被墜機摧毀的道路,被大火燒成空架的樓房......所有的一切都因為這場大雪的掩蓋顯得安詳。幾乎給人一種錯覺,災難是不是就到此為止了?
陵園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隻有桑媽的墓碑上乾乾淨淨,沒有落雪。墓碑上的照片是汪乾親自選的,是十年前他見到桑迪時拍的。那個時候的桑迪雖然看起來像個老人,舉手投足之間卻是個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活潑靈動,充滿傲氣,即使總是容易發怒,開心時卻笑得淋漓暢快。
這張不加修飾,沒有紅色耳墜,沒有時髦穿著的照片,才是最能代表她的。汪乾將一束黃的嬌嫩的花放在大理石上,不顧眾人的在場,直接坐到了墓碑前。他將水果一個個擺到靈台上,說道:“桑迪,老夥計來陪你說說話。”他說著說著便笑了,“你是不是又想讓我叫你桑媽?拿這個威脅我十年了。這次我可不叫了啊,你說話不算數,說好了多活幾年,這才多長時間就把人打發了,”他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評價道:“為老不尊。”
他的手指懸在空中許久才緩緩放下,繼續說道:“你這一撒手,什麼都不管了,現在輕鬆了吧?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你要是能看到,可彆怪我瞞著你,這世界已經亂了,我覺得,還是讓你安安靜靜地走吧。”
汪乾望著落在手中的雪花,扯了扯嘴角,“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羨慕你不用看到這些。”
“桑迪,你那裡什麼樣,你整天念叨上帝,見著他了嗎?你要是見到了,就幫我問問他,這條路......我們還走得下去嗎?”
汪乾等了許久,寂靜的陵園裡沒有一點回響,隻有身後不斷傳來啜泣聲。他看著照片,歎了口氣,錘了錘坐麻的腿準備起身。
陵園忽然起了一陣風,雪花盤旋著從他眼前經過。汪乾掙紮著站起身,眼眶瞬間紅了。他笑了笑,“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聽到了。”
他鞠了個躬,轉身回到人群中。其他人陸續上前祭奠。
秦時身穿黑色西裝,胸前口袋插著一朵白花,他一米八的個子本就出挑,筆挺的西裝和冷淡的神色又增添了幾分矜貴和肅穆。
他看著墓碑,見其他人陸續上前,將花束放下,有的人會說幾句話,有的人沉默地看著墓碑什麼都不說,他就這麼看著,遲遲不上前。
在這座陵園中,隻有他和桑迪經曆過十年前相似的事,一個失去了親人,一個失去了歲月。他們有著同樣的困惑,卻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秦時走向了瘋狂,桑迪卻學會了和解。秦時將自己活成孤島,少年的熱血變涼,桑迪卻在臨死前說著要將更好的世界交給他們。
為什麼?秦時紅著眼眶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無聲地問道。桑迪的音容相貌,她布滿皺紋卻充滿活力的笑容,衰老卻又矯健的身體,對他一次次的勸誡和深夜在燈光下花白的頭發......這些畫麵不斷在他腦海中閃過,可眼前卻隻剩一個冷冰冰的墓碑。
他隻覺得胸口悶得難受,眼中充血,好像這漫天大雪都落到了心口。不知過了多久,墓碑前的人陸續離去,汪教授經過他麵前的時候停住了腳步,在他身旁站了好一會兒,終究沒有開口。
杜粲眼睛哭得紅腫,看到秦時一直沒有上前,落寞在站在原地,歎了口氣。桑媽生前最疼的就是秦時了,偏心偏到天上去,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總是先想著他。不過秦時生性冷淡,吃東西也不多,大多都會再分給他們吃,所以大家也都樂樂嗬嗬的,隻是時不時地開開玩笑,怪桑媽偏心。
如今桑媽走了,秦時心裡的難受肯定不會比他們少。他想了想,準備過去勸勸,剛抬腿便被人攔住了。許敬拉著他搖搖頭,“秦時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勸不動的。”
杜粲歎了口氣,心想也是,往秦時那邊看了看,轉身走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站到他身旁,抬手輕輕拂去他肩上的雪,用故作輕鬆的語氣說道:“再站就站成雪人兒了。”
秦時轉頭看過去,見裴顧勳穿著黑色大衣,眉毛上沾著雪沫,一雙瑞風眼看人十分深情。
“他們都是騙子。”秦時眼眶紅了,“騙了我這麼多年,很多事情我還沒弄明白,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就死了?”“她不舍得死。”裴顧勳輕聲說。
雪越下越大,陵園裡很快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我要是十年前遇到桑媽就好了。”秦時低聲說。裴顧勳看著他,“我也這麼想,十年前能遇到就好了。”
秦時抬起頭,眨掉了雪沫,下意識想挪挪腿,誰知道腿站久了太僵硬,剛邁了半步就踉蹌著向前倒去。他差點半跪在雪地上,幸好裴顧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秦時的身體堪堪穩住,他看著地上的雪,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雙眼微睜,喃喃說道:“十年......為什麼是十年前?”
“什麼?”
秦時猛地抬起頭,“引力海嘯是在11年前到達的地球,因為最初到達地球的引力波強度不夠大,隻能讓時間流逝加快,沒法將人傳送到其他地點。隻有那一年的異點才可能讓人瞬息變老!明明是11年前才會發生的事......所以我爸媽是死在了11年前......”
秦時覺得自己肯定瘋了,所有這一切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地球上的時間消失了一年。又或者說,人類集體失憶了一年。
裴顧勳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異樣的表情,他將扶在秦時胳膊上的手撤回來,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這種神情秦時從沒在裴顧勳臉上見過,他逼上前去,“什麼原來是這樣,裴顧勳,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裴顧勳看著秦時,聽著他急切的聲音,隻覺得眼前晃得厲害,耳邊充斥著刺耳的警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