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在物理院所的辦公樓頂樓站了很久。天邊的雲層厚重的發黑,將高樓大廈的頂端吞沒了。在這陰雲密布的空中,無數時空漣漪像幽靈一樣蕩開,又迅速消失,遠遠看上去像雨中的水窪,細細密密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上麵,將水窪的平靜徹底摧毀。
“現在肉眼都能看得這麼清楚了......”秦時喃喃說。他說話的這一瞬,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消失了,被傳送到宇宙的各個地方,在極端的孤獨中痛苦地死去。
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後,這座城市的軀體逐漸腐爛,倒塌,直至瓦礫也被雜草吞噬,五十年一百年後,人類存在的痕跡就會被徹底抹除,連同他腳下這棟樓。
秦時挪動了一下快要凍僵的腳,感覺上海又要下雪了。
汪乾正在他的辦公室裡埋頭計算。災難發生以來,地球上出現了三大派係:殖民派、飛船派和屏蔽派。大部分人隻堅定地支持某一派。桑迪致力於找到引力子,企圖通過引力子來找到屏蔽引力波的方法,是堅定的屏蔽派。裴顧勳認為找到新的家園是唯一出路,是堅定的殖民派。除了旅行者一號,旅行者項目的其他飛船都是以載人為目的,大都是堅定的飛船派。
但汪乾不同,他幾乎嘗遍了所有他能嘗試的方法,隻可惜,除了幾個“此路不通”,他一無所獲。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陽穴,看到桌上的台曆,2月30號這天,畫了個紅色的圓圈。秦時後天就要走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旅行者一號不會再回來了。至少,他活不到他們回來的那天了。
汪乾無奈地笑笑,“臭小子還生我氣呢,應該不會來跟我告彆吧。”他撐著桌子站起身,歎息道:“他不來我就去吧,也不知道這小子現在在不在辦公室。”
他拿出手機想問問杜粲。剛發出一條消息,打開門一抬頭,見秦時站在門口,手還懸在空中像是要敲門。
秦時臉上有一絲無措,顯然沒想到門會自動打開。他緩緩將手放下,藏東西似的放到身後。“我後天就走了。”他硬邦邦地說道。
汪乾點點頭,“太空裡出一點小事那都是要命的,保護好自己。”
“嗯,”秦時應了一聲,“每年幫我去看看桑媽。”
汪乾笑了笑,“桑迪的墓已經遷到西藏基地了,她老說想去西藏看看,一直沒機會,現在可以看個夠了。”
秦時點點頭,右手在身後握成了拳頭。
“你跟裴上將,”汪乾突然問,“怎麼樣了?”
秦時一怔,突然想起在酒店的那天早上,教授也在外麵,他肯定也以為他跟裴顧勳睡了。身後的拳頭攥得更緊了,秦時低聲說:“沒怎麼樣......”
汪乾笑了,拍了拍秦時的肩,換了個話題,“係外的星球,距離我們越遠就越容易超出人類的理解能力,不管你們看到表麵多麼安全的星球,一定要謹慎,”他的表情嚴肅起來,“小時,一定要活著。”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汪教授,再也不會有人這麼叫他了。秦時用力咬住唇側的肉,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嗯”字。
兩人沉默許久,汪乾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好了,回去吧。”秦時僵硬地轉身,往前走了兩步,就在汪乾要轉身關門的時候,他突然回頭說:“教授,你也得活著,直到我回來。”
汪乾笑了笑,說道:“好。”
2月30日。
旅行者一號已經準備就緒,很快要進行現場直播,到時候全球人都會看到飛船升空的那一幕。
秦時在飛船上做起飛前的排查。裴顧勳在西藏基地做好了最後的安排,正在回去的路上。
幾乎在離兩個人相同距離的地方,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就連地麵也跟著顫了顫。正站在梯子上檢查飛船零件的工程師差點掉下來。發射中心立刻起了騷亂。
“彆慌。”秦時衝著對講機厲聲說,扭頭對旁邊的人說:“出去看看。”
車身在劇烈抖動,裴顧勳坐在車後座向窗外看去,目光一沉。那個方向屬於郊區,地廣人稀,周圍是大片的樹林和農田,能發生這麼強烈爆炸的隻有一個地方:監獄。
滾燙的濃煙慢慢散儘,地上滿是橫七豎八,焦黑的屍體。一雙鋥亮的皮鞋踩在地上,煙霧被擠壓著四散逃去。
“唐總,車已經準備好了。”一個身材十分健壯的人低著頭說。
唐喻抬手輕輕拂走麵前的煙霧,邁過一具具屍體,“裴顧勳人呢?”
“唐總,裴顧勳已經往這邊趕了。”
唐喻點點頭,目光掃著地上的屍體,“全都死了嗎?”
幾個保鏢有些為難,畢竟監獄裡的人太多,很難確認是不是都斷氣了。“應該......都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