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亦舟已經幫不上他什麼忙,便去花房擺弄植物了,他一走,畫室裡瞬間安靜下來。
蘇溫言看著空白的畫布,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很久沒正式畫畫了,上次畫人體素描,充其量隻能算開胃小菜,真要撿起畫筆重新畫油畫,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以前的手感。
管不了那麼多了,試試看吧。
至少不能辜負俞亦舟的信任。
畫筆沾了顏料,落在畫布上。
他畫畫很少會打草稿,這次更加沒有必要,他要呈現的畫麵早已經刻在腦子裡,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隻需要將它畫出來……
*
俞亦舟在花房給花澆水,完成今日份的“照顧植物”任務,打掃地麵時,突然感覺天色暗了下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眼看著要起風,他急忙關上家裡所有的窗戶。
最後隻剩下蘇溫言的畫室。
俞亦舟站在畫室門口,猶豫了。
蘇溫言跟他說,沒有他的允許讓他彆進去打擾,他畫畫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安靜待著,可他又隱約記得畫室的窗戶沒關,也不知道蘇老師專心作畫時,會不會想起來去關窗戶。
看風向,很有可能會往屋裡潲雨,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他儘可能放輕了聲音,不想驚動蘇溫言,一進屋,就看到對方果然沒去關窗戶。
風從窗戶吹了進來,帶著潮濕的涼意,俞亦舟趕緊上前,卻聽到蘇溫言突然開口:“彆動。”
俞亦舟停下腳步。
他回過頭,發現對方並沒有在看自己,畫筆依然在畫布上移動,似乎全然沒有為他而分心。
他不明白蘇溫言為什麼不讓他關窗,現在這氣溫下一場雨,絕對會把人吹感冒的。
蘇老師身體這麼弱,不要命了?
可他又知道這種時候不該打斷他,這幅畫似乎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如果自己因為沒聽他的話而給他帶來困擾,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俞亦舟一時陷入兩難之中,終於,他轉過身,用自己的身體擋在窗前。
還好窗戶開得不大,雖說不能完全擋住,但也聊勝於無。
蘇溫言的筆尖停了停。
雨越下越大了,畫室裡沒有開燈,逆著光線,看不清俞亦舟的臉。
雨絲斜吹進窗戶,在窗台上落了一片積水,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某人背後的衣服肯定被雨打濕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傻的,拿身體去擋風擋雨,這能擋得住嗎。
蘇溫言終於是心軟了,開口道:“關上吧。”
他嗓音有點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什麼彆的原因。
俞亦舟關上窗戶,嘈雜的雨聲被隔絕在外,雨珠撲在窗玻璃上,留下成串的水痕。
他來到蘇溫言跟前,視線投向畫布。
這是……
“這幅畫的主題是雨,”蘇溫言說,“和今天的天氣很像,不是嗎?”
窗外一道驚雷乍響,閃電將室內映得亮如白晝,俞亦舟瞳孔微微收縮起來,一瞬間,他看清了那幅畫。
那是大巴車內的景象,是蘇溫言的視角,畫麵是如此支離破碎,車內沒有一個人,隻有數不清的血,流淌的血,凝固的血,在殘缺的座椅上蔓延,在腳下蔓延,在裂成蛛網的擋風玻璃上蔓延。
車外是厚重的雨幕,雨點撲在車窗上,同玻璃內側的鮮血一並流淌,俞亦舟隻感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幅畫的氛圍是如此陰冷、潮濕、粘膩,仿佛有濃鬱的鐵鏽味撲麵而來,多看一眼,都要喘不過氣來。
他從沒見蘇溫言畫過這樣的畫,畫麵太過令人不適,以至於讓他脊背生寒,他向蘇溫言看去,看到他筆尖沾著的紅色顏料也像是血,顏料蹭到他手上,蹭到衣服上,蹭到臉上,好像血跡從那幅畫中蔓延出來,好像他也成了畫的一部分。
俞亦舟心頭一跳,下意識朝他走去,離得近了,才發現他全身都在抖,已經快要拿不穩畫筆。
“蘇老師,”他急忙用手機敲字,“休息一下吧。”
蘇溫言恍若未聞。
又是一道炸雷,雷光映得他側臉慘白,俞亦舟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
指尖冰涼。
“蘇老師,”可惜AI沒有語氣波動,否則他此時的懇求一定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求你彆畫了,休息一下。”
蘇溫言終於慢慢將眼珠轉向他,蒼白的麵容全無血色,他身體發僵,竟已沒辦法放下畫筆,右手被凍得有些抽筋,張不開了。
俞亦舟小心地攥住那支筆,一點一點從他手中抽離,畫筆抽離的瞬間,好像有種無形的力量和束縛也被拔走,蘇溫言再也堅持不住,猛地弓起身體。
俞亦舟迅速扶住他。
身體的不適已經強烈到無法忽略,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的刹那,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間集中爆發,蘇溫言隻感覺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著涼吹了風。
喉頭發哽,讓他惡心想吐,他拚命用手捂住了嘴,眼前一陣陣發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意識已經在瀕臨潰散的邊緣,恍惚之中,他好像被人抱住,有溫暖的體溫包裹著他,那氣息是如此親切,熟悉得曾與他魚水交融,他伸手想抓住他,抓得再緊一點,讓他再不能從自己身邊逃離。
他拚儘全力,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嗓音因為顫抖而哽咽:“小舟……你不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