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秀請時清嘉來這裡,就是為了請她給邱樂真講一講她發現這本火花冊時候的故事。
“我母親曾經在那個供銷社短暫工作過,不過後來她就生了病,我們帶她去了帝都和南方看病,所以根本沒想到東西會落在了那裡。是我們做子女的失誤。”陸景秀一邊領著時清嘉走出客房一邊說道。
“你們已經很儘心儘力了。”時清嘉說。
她這話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在家裡照顧一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十七年,哪怕陸家錢多到可以燒著玩,也無疑需要極大的耐心才能做得到。
陸景秀輕輕敲了敲門:“媽媽,我是景秀,我帶著朋友來了。”
裡麵沒有回應,陸景秀卻帶著時清嘉徑直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朝南的寬敞臥室,裝潢布置有種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家屬樓風格,雖然古老了些,卻相當溫馨。陽光穿過窗外的枇杷樹葉照進來,投在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身上。
隻需看一眼,就知道這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
她的皮膚鬆垮垮地掛在顴骨上,膚色蒼白遍布著老人斑,眼皮耷拉著,因為皺紋太多根本看不出來是不是醒著。她坐在一把搖椅上,旁邊茶幾上放著一個黃色殼子的老式收音機,裡麵正咿咿呀呀放著西廂記。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陸景秀走到了老婦人身邊,輕聲說道:“媽,醒醒,彆睡在這裡,當心著涼。”
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環視四周,目光才慢慢放在了陸景秀身上。她輕聲道:“景秀,你回來了?你爸回來了沒?”
說完,不等陸景秀回答,便又失笑道:“我糊塗了,你還沒學會說話呢。你哥哥呢?景清是不是和你爸爸在一起?”
陸景秀在老婦人麵前半蹲下來,從下方認真注視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我哥還沒下課呢,不過,我爸回來過了。”
邱樂真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就像是一株乾渴的植物突然遇到了甘霖,她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因為驚喜舒展開來,恍惚間,時清嘉像是在這張衰朽的臉上窺見了幾分她年輕時的秀麗。
“知微回來了?他在哪?!”邱樂真驚喜得聲音都在打顫,不顧自己已經顫抖無力的雙腿,就要站起來去找她印象中剛剛下班回來的丈夫。
“媽,我爸工作忙,他剛回來就走了。不過,他把你找不到的火花冊給你送回來了,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陸景秀把之前時清嘉找到的火花冊塞到了邱樂真懷裡,同時朝著時清嘉使了個眼色。
時清嘉會意,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來,柔聲道:“是啊阿姨,這是叔叔在冶春供銷社找到的,就放在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下麵。您是不是當時放在那裡忘了拿了?”
邱樂真沒有回答她,她坐在那裡,怔怔地一頁頁翻看著火花冊。鬆脆的牛皮紙頁在她蒼老的手中一頁頁翻過,蒙塵多年的紙頁就好像她本人一樣,在這一刻依稀恢複了往日的明媚青春。
恍惚間,邱樂真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十幾歲的青蔥少女。還穿著老式長衫的俊逸青年站在自家巷子口處,每天她上學的時候都能聽到他裝模作樣地大聲念著:“且陶陶,樂儘天真。幾時歸去,做個閒人……”
越過書本偷偷瞟過來那雙眼睛亮得像是天上星鬥。
“……這不是你爸送來的。”
搖椅上,老婦人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明起來,兩行熱淚從凹陷的眼窩裡滾滾落下,落到了半個世紀前的火花冊上。
“這東西,是我弄丟的啊。”
“四十八年前,你爸的一個學生跑過來,說他出事了,讓我們趕快收拾細軟。當時他帶來的就是這本冊子。”
“我沒懷疑,知微他多寶貝這東西啊,我和他結婚那天晚上他還對著蠟燭貼火柴盒,氣得我一宿沒搭理他。能把這東西帶來,上麵還有他寫的字,我怎麼會懷疑呢?結果……就錯過了救他的最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