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陽春麵,點綴幾顆小青菜,臥了一隻荷包蛋。
梁夢因挑著碗裡的麵,她的食量小,吃得很慢,慢吞吞吃了小半碗,就已經放下了筷子。
托著腮,梁夢因盯著陳時序的碗,半天沒挪開視線。
“怎麼?”被她這樣目光灼灼地盯了半天,陳時序不可能注意不到,“又要吃我這碗?”
梁夢因眨眨眼,彎唇一笑。
陳時序冷淡的麵容,難得也掛上一點笑:“還是你覺得從我這裡搶的都更好一點?”
歪了歪頭,梁夢因笑眯眯:“我想吃你碗裡的煎蛋。”
“你碗裡沒有?”
“我碗裡的不是流心的。”
“你以前不是隻吃全熟?”
“那我現在變了。”
陳時序筷子一頓,若有所指地點頭:“確實,你確實很善變。”
梁夢因冷哼一聲,鼓了鼓嘴,小聲嘟囔著:“不給就算了,小氣鬼。”
可是眼底卻是明晃晃的控訴,她的情緒都浮在麵上,陳時序甚至可以輕易地讀懂她此時的心理:連個煎蛋都不舍得給。
沁涼的聲線輕笑一聲,幽深的瞳孔裡劃過一絲溫情:“如果搶走我的,會讓你更開心一點的話,那麼——”
把自己的碗向前推了推,陳時序手掌揚起,向她示意。
“悉聽尊便。”
說出來好像是為搏美人一笑,在所不惜,但聽在梁夢因耳朵裡,總覺得是不安好心。
但至少,煎蛋是她的了。
她看著那顆流心煎蛋放入自己碗裡,挑釁式地揚了揚眉:“那就謝謝——哥哥了。”
筷子戳開蛋清,稠濃的半生蛋黃滑入清淡的湯底中,濃的淡的漸漸融為一體,梁夢因嘴角的弧度愈發勾起。
也算是安穩地吃過一頓晚餐,當陳時序端著碗筷走進廚房時,小尾巴默默又跟了上去。
“要我洗碗嗎?”她的視線探過去,“我總不能空著手來這裡,還要白吃白住吧?”
手上還端著碗筷,陳時序下頜微抬,目光不急不慢地移向隻停在廚房門外觀望的梁夢因,眼尾微微斂起,語氣平淡:“還是不用了。”
“這套餐具微貴。”低眸,對上她的視線,意有所指,“當然梁大設計師的手更貴,所以還是交給洗碗機吧。”
這話聽著不太順耳,梁夢因問:“你的餐具有多貴?”
陳時序說了一個在梁夢因看來近乎天文數字的價格,方才還言笑晏晏的俏臉陡然一僵。
這分彆不是一個等級的價格。
“嗯…那我是不是應該謝一下你幫我提升的身價?”這時再回想剛剛在桌上,被他們推來推去的餐具,梁夢因表情更僵了。
在更心驚膽戰之前,梁夢因果斷轉移話題,將矛頭對準陳時序:“怎麼會有人用這麼貴的餐具啊,這種東西不就應該珍藏起來,當做傳家寶的嗎?你就這麼這麼用了,都不覺得暴殄天物嗎?”
忽然又想起什麼,她急急上前推開陳時序:“哎呀,那這麼貴的碗更不能用洗碗機了。洗碗機的清潔力太大,可能會把上麵的彩釉也一同洗掉的。不行不行,還是得手洗。”
說著她就準備自己動手清洗,還沒碰到碗邊,手腕就被身側男人捉住。
“彆動了。”
不是方才促狹的語氣,而是隱隱倨傲的姿態,他單是站在這裡就帶著幾分睥睨的意味。
雖然說出口的話卻和他的神情大相徑庭,陳時序挽起袖子,擋過她的身體。
“你出去,我來洗。”
梁夢因驚訝地瞠圓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來洗?”
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又問了一遍:“真的你來洗?”
陳時序沒理她,隻是胳膊將她和水池隔開,水漬悄悄打濕了他的衣角,被梁夢因納入眼底。
鼓了鼓嘴,梁夢因心底劃過一絲異樣,咽了咽嗓子,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誰能想到嘉馳總裁,居然會在家裡深夜洗碗呢?”
他睨過來一眼,無波無瀾。
梁夢因繼續嘟囔:“我覺得你之前上熱搜的那個報道還是不夠勁爆,倘若是把這個畫麵拍出去,上次那本財經專欄的銷量至少還要再翻一倍。”
關掉水龍頭,陳時序慢條斯理地把手擦拭乾淨,唇線平直得幾乎看不出一點弧度。
“我不洗,難道讓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洗?”
回答的是她上一個問題。
梁夢因愣住,眼皮快速地眨了兩下,眼底滑過了什麼,快得腦子捕捉。
她麵不改色地轉身,正準備回客廳,卻又再次被他拉住。
梁夢因的小動作一向逃不出他的眼睛,那是她慣常逃避的姿態。
陳時序忽然就明白了些什麼。
梁夢因想要抽回手,卻拽不動分毫。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這個詞似乎和她離得有些遠。她不想解釋過去幾年的生活,更不想向陳時序訴說什麼。
關芷瑩嫁到澳洲,原本以為女兒留學會到澳洲與她團聚,但梁夢因並沒有。她的留學申請刻意避開了澳洲的幾所院校,最後遠赴美國,常駐紐約。
一個人住當然更自由些,同時也意味著獨立。那些在陳時序的保護照顧下,從不讓她沾手的事情,她也早就習以為常。
這並沒有什麼好傷感的,能夠獨當一麵是她的成長。隻是有種莫名的心理,她並不想讓他知道這些。
握著她的那隻手掌不覺中微微圈緊,溫度透過手腕內側那層薄薄的皮膚,瞬間點燃她的體溫。
麵頰無端騰起股熱潮。
“彆拉拉扯扯。”梁夢因將耳後的長發勾了下來,掩住麵上的那股熱,“畢竟我們也不算熟。”
從前關係冷淡,如今關係僵持。
陳時序隻能瞥到她被長發遮蓋的半張臉,束住她腕子的長指越圈越緊。
瞳孔細微地捕捉到她輕晃的肩膀,他緩緩啟唇:“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語氣仿佛真的是想要和她探討什麼難題一般。
梁夢因從鼻尖哼出一個音調,示意他繼續說。
“隻是想單純探討一個問題。”陳時序的語氣很淡,淡到極致反而湧出一股翻湧忽至的氣勢。
梁夢因手指驀地蜷緊,下意識覺得他的問題並不好解答。
果然。
“在你的認知裡,不熟是如何界定的?”
經過一頓晚餐和洗碗過後,她以為他早就忘了那句隨口應付宗澤言,順便挑釁陳時序的話。
但陳時序顯然記性並沒有那麼差。
“我……”梁夢因覺得這個問題埋好了坑,在等著她往下跳。眼睛左轉右轉,快速思量著對策。
可陳時序沒想聽她的回答,兀自繼續說道:“是認識時間,還是肢體接觸?”
前者,他們也可以算得上一同長大。
至於後者,陳時序唇角扯開:“牽過,背過,抱過尚且算不熟。”
神色漠然,垂著眸,他盯著她側臉旁那根搖晃的鬢發,時不時拂過她的頰麵,又被她細指攏去。
似笑非笑:“那親過,睡過呢?”
如同一聲平地驚雷,躲過了刹那的地動山搖,卻逃不過餘威陣陣。
梁夢因麵容陡然僵住,剛剛的熱潮急速褪去,片刻間就變了逆轉溫度,從頭頂涼到腳底。
亂了序的心跳聲被放大到極致,失頻地鼓動,又帶著她的神智一同混亂。
她無法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混淆試聽的,還是發自內心的,她都無法開口。
幾年前的故事被她封存在心底,束之高閣,不願多提分毫。趨利避害的本質,人總是下意識逃避那些謂之“不愉快”的記憶。
屋內恒溫的中央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響,方才還覺得舒適的溫度,現在隻剩遍體冰涼。
客廳中擺放著樣式古老的擺鐘,秒針不斷轉動著。窗外似乎還有幾聲了了的蟬鳴,混在被風吹亂的樹葉簌簌聲中,幾乎聽不清。
梁夢因從未發現過自己的聽覺有這麼靈敏,連身後男人的清淺呼吸聲,都清晰入耳。
腕子上的力道微扯,她無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距離瞬間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