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得她出手相救,如今姬瑤要求,陳雲起不能,也不敢拒絕。
他將竹椅安置在廊下,裹著玄色披風的姬瑤坐於其上,全身都被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半張有些蒼白的臉,日光止步於她腳邊三寸。
未曾直接接觸到天光,她的軀殼便不會消湮。
在一旁站了許久,姬瑤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的意思,陳雲起顧自離開,他的柴還沒劈完。
廊下,姬瑤垂眸看著止步於前方的日光,她躲在陰影下,像是株根係已經枯死的樹。
天命不可違——
從前在九重天時,姬瑤不止一次地聽過這句話。即便強大如神魔,也難以違逆天道意誌。
而她的天命,本該是永囚鎮魔塔。比起在鎮魔塔中再關上幾百年,姬瑤寧可跳下墮仙台。
隻是違逆天命的代價,便是成為被天道視為必須抹消的錯誤。
姬瑤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從內部開始不斷腐朽,或許用不了多久,便要消湮在這天地間。
她無法阻止這一點,體內覺醒的那點微末魔族血脈也無法令她擺脫眼前困境,這好像是場必死的局。
她要如何才能瞞過天道耳目,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
敲門聲便是在此時響起,姬瑤沒有動,她本就動不了。而後院的陳雲起離得太遠,一時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平日這個時候,陳家都不會有客。唯一可能上門的吳杏林從來都是翻牆,絕沒有敲門的耐心。
敲門聲逐漸急促,聽得出,敲門的人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在後院劈柴的陳雲起大約還沒有察覺,而門外的人已經等不及了,木門被猛地踹開。
神情有些桀驁的少年抬步走入小院,他著一身玄色錦衣,舉止間能看出出身不低。
少年目光逡巡一周,最後落在了廊下的姬瑤身上。
他微微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姬瑤,語氣帶著幾分不善:“你便是這樣待客的?”
閉門不開也就罷了,如今眼見他進來竟還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實在無禮!
“你身邊仆婢未曾教過你禮數麼?”少年冷聲質問道,就算長在鄉野,也不該如此粗鄙無禮,屆時回到都城,豈不是丟了他陳家的臉。
姬瑤抬眸看向他,麵孔如世上最好的工匠精心雕琢而出的瓷偶,卻沒有一絲生氣。那雙眼如同深淵,對視時讓人不寒而栗。
少年心中一寒,竟是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待他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不由頗覺惱怒。
不過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罷了,他上下打量過姬瑤,想不出自己有什麼需要畏懼她的理由,神情再次恢複了冷漠。
“你身邊侍奉的人在何處?”少年已經下意識將姬瑤當做自己要找的人,他再次開口,語氣微微有些不耐。
自己進門這樣久,為何還未有仆婢出現?當年帶她離開的陳家仆婢,總不可能儘數將她背棄,其中可是有先前那位主母身邊最信任的婢女。
姬瑤沒有說話。
少年的耐心即將告罄,他走上前,低頭看著姬瑤,冷聲問道:“你可是陳稚?”
姬瑤對上他的目光,冥冥之中,加諸於她身上的枷鎖忽地鬆動一瞬。
陳稚?
姬瑤敏銳地意識到什麼。
少年見她還是不語,隻以為她在防備自己,從袖中取出令牌,其上蒼鷹展翅,正是淮都陳氏的族徽。
“我乃淮都陳氏一脈陳肆,此行前來是奉家主之命,將他流落在外的女兒陳稚帶回都城。”陳肆簡單幾句說明自己的來意,“你可是陳稚?”
他雖這樣問,心中卻已經有了八分肯定。
在說話時,陳肆便以神識探查過這處小院,其中除了姬瑤,再找不出第二個年紀相符的少女。
念在陳稚是自己堂妹,他才有耐心多解釋了幾句。
陳稚——
淮都陳氏以為,陳稚還活著。
他們卜算不出的命數,在姬瑤眼中卻是一覽無餘。
陳稚的確已經在兩年前病逝,但是,她本不應該病逝在兩年前。
所以淮都陳氏會以為她還活著,派人來接一個早已化為墳塋的少女。
姬瑤忽然窺見了自己破除困局的契機。
“……是。”她緩緩開口,唇邊漾起極淺淡的笑意,像是沒有生命的傀儡突然活了過來。
她看著陳肆,徐徐吐出幾個字:“我是……陳稚——”
每一個字她都說得很慢,這句話,她是在告訴自己,也是在告訴天命。
籠罩在她身周的無形陰影翻滾著,像是想將她吞沒,但最後還是在不甘中收束,逐漸隱沒。
身為魔族帝女的姬瑤不能活,但作為凡人的陳稚卻可以。
凡人如螻蟻,其生死無關天地大勢,姬瑤因此得了這一線生機。
她想活下去,隻能先做陳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