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望著庭中日光,輕聲回道:“我想活啊。”
她的聲音仍有幾分滯澀,但比起之前一字一頓的喑啞已經好了許多。
姬瑤想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她必須先做個凡人。
陳雲起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不明白,她想活下去,同冒認吱吱的身份有什麼關聯?
姬瑤卻沒有再解釋,今日她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她無意再說,陳雲起最終也沒有再問。
其實這個理由已經足夠。
這世上再沒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了。
無論是爹娘還是吱吱,在離開前都告訴他,要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會好好活著,認認真真地過每一天。
另一邊,走出陳家小院,陳肆身形閃動,轉瞬便出現在數十丈外。
杏花裡,小河邊。
一輛馬車停駐在溪流旁,白發白須的老者坐在車駕上,見陳肆歸來,含笑道:“郎君見到那位先主母所出的女娘了?”
此行前來樵縣,陳肆輕車簡從,跟隨在他左右的,隻有這名老者。
聽了老者的話,陳肆不免想起方才絕不算愉快的對話,麵上顯露出幾分不喜,口中回道:“我將令牌留給了她身邊侍奉的人,隻等不思歸的事了結,將她帶回淮都。”
“看來,這位女娘並不討喜?”老者觀他神色,笑問了一句。
陳肆冷聲評判道:“長於鄉野,不知禮數!”
老者見此,笑歎了一聲:“這也不能怪她,生母已逝,鄉野之地又有誰能教導她?若非當年之事,她身為家主之女,本應在淮都金尊玉貴地長大,何至於淪落至此。”
一轉眼,竟已是十四年過去了,誰能想到,被流放至邊地的越氏竟還有起複的一日。
陳家家主過世的那位夫人,陳稚的母親,就姓越。
當年越氏也是淮都頗有勢力的一大家族,但天有不測風雲,朝夕之間便麵臨傾覆的局麵。
彼時陳氏雖未落井下石,但也及時與其撇清乾係,以免受其牽連。體內流著一半越氏血脈,陳稚留在陳家,能不能好好活下來尚是未知數,是以她母親才會將女兒交托心腹帶其遠離淮都,再三囑托,哪怕她長大,也不必告知她身世。
作為一個母親,她隻希望女兒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誰也沒想到,十四年後,越氏族中竟有子弟突破五境,借此得以重回淮都。
眼見越氏將要起複,對陳稚不聞不問多年的陳家家主終於想起了這個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兒。族中門客卜算出陳稚尚在人間,而陳肆恰好要前往此處洞天秘境,陳家家主便命他歸家時將陳稚帶回。
聽了老者的話,陳肆撇了撇嘴,對越氏頗有些不以為然:“五境又如何,我陳氏何須懼他。”
“這是自然,”老者笑意不改,一個五境修士,還威脅不了淮都陳氏。“不過本是姻親,若能守望相助,自是最好。”
對這番話,陳肆不置可否。
老者知他年少氣盛,也不多言,看向杏花裡道:“前日不思歸靈氣湧動,先天道韻溢散,竟叫這鄉裡之地也得了好處。這裡中杏樹生長數百年,本已有靈,如今將先天道韻納於體內,不日應當就會結出一件至寶。”
聽到先天道韻,陳肆也不免露出心動之色,先天道韻能淬煉神識,使之更為強韌,這可是尋常靈物做不到的好處。
但他望了一眼杏花裡,最終還是搖頭:“如今這鄉裡之中,不僅有洞庭湖居的前輩,還有那位隨國五公子及諸多散修大能,即便留下,我也未必能爭得機緣。”
就算老者出手,也多不了幾分勝算。
既然知道此間機緣不屬於自己,又何必在此浪費時間,不如儘早趕到不思歸——不思歸曾有神魔隕落,神族軀殼湮滅化為數息先天道韻,滋養草木,生出無數奇珍異草,珍奇靈物,形成洞天秘境。秘境中心,魔族遺留的凶刃為煞氣裹挾,被鎮壓於此。
百年前,欽天宗於上虞境內發覺此處洞天,依照世間仙門約定俗成的規矩,成為了秘境所有者。
欽天宗立宗數百年,是上虞國內實力最強的仙門之一,但即便如此,也沒有資格獨占蘊含先天道韻的秘境洞天,禁止其他修士進入。
是以各退一步,欽天宗製思歸令,天下修士執令者便可入不思歸。
修士第二境名曰明識,正是神識從無到有的過程,因此能從先天道韻中體悟到的好處最大,相比之下,其他境界修士就難以通過先天道韻令神識得到近乎質的蛻變。所以各大仙門的思歸令後,都會優先供給第二境的弟子。
但為防弟子隕落,底蘊足夠的宗門還會另備一枚思歸令,令隨行修士一同進入不思歸。
淮都陳氏如今雖不如從前,兩枚思歸令還是拿得出,不過再多卻也沒有了。
陳肆的母親為他用儘人情方求得這次機會,希望能助他境界突破,又請來這位與他早亡的生父有舊的門客護陳肆平安。
心中知曉母親不易,陳肆打定了主意要在不思歸中有所得,便也不打算在杏花裡多作停留。
待他坐上馬車,老者拉了拉韁繩,兩匹通體玄黑的駿馬邁步跑了起來,馬蹄下生出暗色煙氣,眨眼間便行過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