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置在一旁的油紙傘飛上前來,浮在姬瑤身旁,想到前日出現在杏花裡的那些大人物,吳郎中驚懼地退了一步。
她也是……
姬瑤沒有理會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下一瞬,她的身形便出現在日光之下,同一時間,油紙傘驀地撐開,浮在半空,為她遮蔽住上方日光。
玄黑披風下,姬瑤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也不見任何情緒,她再次抬步,身影已經消失在院中。
吳郎中愣愣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許久,咬牙追了上去。
杏花裡外,山林深處。
老者盯著陳雲起,陰冷目光讓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你回來得太慢。”
陳雲起低著頭,像對他很是畏懼,低聲回道:“我對山路不熟……”
這句話當然是假的,他在這山裡砍了快十年的柴,對這片山林的了解,絕不亞於杏花裡中經年的獵戶。
不過這件事,梁叟當然不會知道。
他冷冷地掃了陳雲起一眼,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隨後抬手一抓,陳雲起手中盛滿湯藥的木碗便落入老叟手中。
他仰頭喝了下去。
湯藥中沒有毒。
若是陳雲起在湯藥中下毒,那他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
以化神修士的感知,湯藥中若有異常,如何瞞得過梁叟。
一旁,陳雲起緩緩抬起頭,盯著眼前瘦弱陰沉的老者,那雙眼中壓抑著洶湧波濤,似乎隨時要將人吞沒。
他隻有一次機會,陳雲起的手握住了彆在腰間的砍柴刀。
就算梁叟深受重傷,難以起身,也不是一個凡人輕易能斬殺的,陳雲起從玉琢口中了解了幾分化神修士的可怕。
他清楚,自己將要做的事,或許和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沒有分彆,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凡人或許是螻蟻,但螻蟻,也有出刀的權利。
陳雲起的手握緊了刀。
為了吳杏林,為了賣魚的吳七,為了最是熱心腸的顧二嫂子,為了還沒來得及出嫁的芳姑……
山風刮過林間,古樹參天蔽日的枝葉中投下微末日光,周遭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見。
就是這一刻,陳雲起拔出了刀,少年的身體高高躍了起來,刀鋒落下的方向正是閉目修行的老者。
那是他出過最快的一刀,如白虹貫日,刀鋒攜雷霆之勢,落在了修士最為重要的黃庭之處。
鮮血自傷口湧出,梁叟猛地睜開眼,對上陳雲起滿是仇恨的雙目。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凡人,竟有膽子向自己揮刀。
這一刀出得太快,加之他本就在調息鎮壓水精,猝不及防間竟讓陳雲起得了手。
乾瘦如樹皮的臉因為憤怒更顯陰戾,梁叟含怒拂袖,落在山石上的陳雲起便倒飛而出,身體撞上地麵碎石,接連滾了幾圈才止住去勢。
手中砍柴刀滑落,在方才梁叟隨手一擊下折斷為幾截,陳雲起餘光看見似乎並無大礙的梁叟,心中升起一股絕望。
心血翻湧,他感受到五臟六腑都傳來劇痛,口中因此嘔出大量鮮血,連爬起身的力氣也不剩。
他沒有機會了。
陳雲起的刀成功傷了梁叟,但也僅此而已。
一把砍柴刀,又怎麼可能真的殺得死五境修士?陳雲起清楚這一點,所以他選擇在刀刃上塗上劇毒。
可惜這也不能將梁叟如何,隻帶給了他些麻煩。
鉤吻的毒性,即便是修士,也不能完全免疫,何況梁叟體內本就有殘毒未清,此時鉤吻入體,又激起了餘毒震蕩。
梁叟飛快封住自己周身幾大穴竅,阻止毒素蔓延,低頭看著腰間傷口,心中怒火越發高漲。
他竟然為一個凡人所傷?!
梁叟看向陳雲起的眼神恨不得將其剝皮拆骨,碎屍萬段。
他伸手再一抓,原本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少年落在他手中。
梁叟掐住陳雲起脖頸,看似枯瘦老朽的手輕易將他舉起,陳雲起像是一尾離了水的魚,在窒息中徒勞地掙紮著。
“既然僥幸化解了老夫在你丹田留下的靈力,便該感謝天道庇佑,是誰給你的膽子,還敢向老夫出刀報仇?!”梁叟以為,陳雲起是在為自己報仇。
他不記得自己在爭奪杏果之時曾隨手重傷一個凡人,也不會相信,有人會為了這個凡人,不惜自己的性命,向他揮刀。
陳雲起也是此時才知,原來他丹田險些被毀,也是眼前老者所為。
他看著梁叟,被血臟汙的臉上,那雙眼黑得發沉,卻不見多少畏懼。
在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梁叟鷹爪一般的五指緩緩收緊,他眼中閃著陰戾殘忍的光:“看在你方才幫老夫取藥,今日,我便留你一個全屍。”
如果不是現下境況不佳,他不會讓這凡人輕易死去,定要讓他嘗儘世間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殺他?”
少女空靈縹緲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梁叟瞳孔一縮,目光循聲望去,隻見樹蔭儘頭,少女站在樹下,一把紙傘浮在上方,隔絕了日光。
梁叟並未因眼前隻是個羸弱少女便放下心來,他心中驚疑不定,她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甚至沒有感知到任何她出現的跡象,難道她的修為,比自己還高?
這怎麼可能?!
姬瑤向前踏了一步,於是轉瞬,她已經到了梁叟盤坐的那塊嶙峋山石前,玄黑披風揚起一角,她神情漠然如初。
梁叟心生不妙,擒住陳雲起脖頸的手一鬆,將他向前一扔,隨後縱身而起,儘全力向少女拍出一掌。
紙傘飛旋著,傘下,姬瑤抬眼,恍如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