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並非是為了安慰吳杏林,在經曆這番變故後,陳雲起已經不可能再安心留在杏花裡。
從他選擇揮刀時,一切或許已經注定。
吳杏林在愣神片刻後笑道:“出去看看也不錯,那位姑娘那麼厲害,或許跟在她身邊,雲起你以後也會成為像武寧君那樣了不得的大人物!”
武寧君聞人昭一生可謂傳奇,最傳奇的,莫過於在上虞一眾世族權貴中,他唯一庶民出身的君侯。父母早逝後,他靠在集上賣狗肉為生,後意外加入上虞邊軍,以戰功晉升,武道境界也隨之一日千裡,十餘年間晉位宗師,領上虞邊軍取得數次大捷,為上虞國君封武寧君,賜國姓聞人。
聞人昭的生平在上虞為庶民傳唱,他以微賤出身贏得尊位,無疑讓這些庶民在重壓之下看到了一線改變命運的希望。
而這一線希望,便足以讓他們忍受正在遭受的苦厄,咬牙承受來自上位者的壓迫。
陳雲起想起了那日自杏花裡離開的上虞鐵衛,他並不知道,為首之人,就是上虞無數庶民向往敬仰的武寧君聞人昭。
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想成為那樣的大人物。
將庶民視作草芥,不屑一顧。
不過他沒有同吳杏林說什麼,他一向不會說話,何況這些事,現在說了好像也是多餘。
聽了吳杏林一頓絮叨,陳雲起離開藥鋪時已近巳時。
在離開杏花裡前,他決意先買匹代步的劣馬,這是為姬瑤,也是為他自己打算。否則她若是在途中又睡了過去,自己豈不是隻能背著她趕路。
想到這畢竟是為姬瑤挑的坐騎,陳雲起特意問過她意見,兩人一道出了門。
陳雲起找出當日陳稚用過的帷帽,她自幼體弱,冬日不能見風,是以出行都會戴上這頂帷帽。
比起撐傘,帷帽更低調許多。
杏花裡不算大,裡中鄉民想買賣牛羊都需要去一趟樵縣,但陳雲起沒打算買多好的馬,沒必要費這個事,所以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養著幾匹馱馬的鄉裡酒肆。
“買馬?”吳六嬸看了一眼陳雲起,又打量起他身旁戴著帷帽,披風將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的姬瑤,心下犯起了嘀咕,陳家小子身邊怎麼突然多了個姑娘?
見陳雲起點頭,吳六嬸又道:“你這是要出門?”
陳雲起再次點頭,多解釋了一句:“去探望一位叔父。”
這麼多年,也沒聽說陳家還有什麼親戚啊?吳六嬸暗道,不過陳家畢竟是杏花裡的外姓人,有幾門他們不知道的親戚也不奇怪。
“這馬可不便宜,一匹至少要兩緡錢。”她向陳雲起比劃了個數。
“我看啊,你也彆買什麼馬了,”吳六嬸為他參謀道,“不如買頭騾子,比馬便宜多了,還不挑吃喝。”
陳雲起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從幾匹馱馬轉向了不遠處的馬騾,除了看起來不如馬神駿,騾子似乎確實實用很多。
本著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的想法,他立刻便有了決斷,正要答話,卻感到一道若有實質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陳雲起轉頭,對上了姬瑤帷帽下投來的目光,在幾息沉默後,理解了她的意思
“……馬騾便宜很多。”陳雲起試圖和姬瑤講講道理,總要考慮一下路上要用的盤纏,她可以不吃不喝,他卻不行。
可惜姬瑤並不打算和他講道理。
“既不舍,便不必買了。”姬瑤輕飄飄地開口,“我看你變作一匹馬正合適。”
這話聽上去像是句威脅,也的確是句威脅。
陳雲起萬萬不敢不將這句威脅當回事,畢竟和以為這是句玩笑話的吳六嬸不同,他知道姬瑤是真有能力將他變成一匹馬。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果斷選擇低頭。
姬瑤挑中了幾匹馱馬中看起來並不算健壯的那匹,相應地,它的要價隻比兩緡多上些許,終於讓陳雲起感到些許安慰。
隻是看著買完馬後近乎空蕩蕩的錢袋,他還是有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攢下這些錢用了兩年,但花光卻隻需要不到兩日。
吳六嬸數著錢,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了。其實比起買馬騾,陳雲起買馬她賺得更多。
在契約上按了手印,她看著坐在馬上的姬瑤,還是沒忍住悄悄問了陳雲起一句:“這姑娘是誰啊?”
這架勢實在不像鄉野出身。
陳雲起沉默一瞬,低聲回道:“她是我妹妹。”
說完這句話,他拉著韁繩,向酒肆外走去。
什麼?!可他妹妹不是早就……
吳六嬸望著他和姬瑤的背影,一臉莫名。
陳雲起的妹妹陳稚病逝在兩年前,而現在,姬瑤將以陳稚的身份,重新行走於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