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爐旁的溫度很高,黎初漾伸出發涼的手指,靠近取暖。
餘光蕭閾雙手拿著倆五顏六色的棉花糖走向小女孩,她看著他們,最終視線停留在她身上那件外套,難以置信自己有天居然會用璀璨奪目形容粉色。
蕭閾的腰脊彎下去,左手的棉花糖塞到小女孩手中,淡淡地說:“甜的,吃。”
見她還抽抽嗒嗒,他無奈了,心想真是自作自受,悄悄把墨鏡推至額頭,露出一雙漂亮乾淨的眼睛,然後捏了兩個響指,低聲哄著:“我是你們這邊的,現在所有人都複活了,彆哭了成嗎?”
“真的嘛?”
“真的,不然棉花糖哪裡來的?”
小女孩猶豫著,嘗試性地舔了口棉花糖,撕下一小塊軟綿的糖絲,送到他唇邊,眉開眼笑,“哥哥,吃。”
蕭閾挑了下眉,沒嫌棄她玩到臟兮兮的手,銜住邊角卷進嘴裡。
小孩的世界喜愛厭惡來去都快,他抿化糖絲,眸光落到右手掌骨刺青。
黎初漾也能這麼快哄好,那該多好。
如果不再隱瞞,挑明真相,她會憐恤還是感到煩擾一走了之?
他的瞳仁被街巷煙火氣染透了,珀色昳麗,溫柔裡掩著幾分哀思。
小女孩看著蕭閾,想了想,從荷包掏出最後一顆流光溢彩的玻璃珠,“哥哥的眼睛和它好像,送給你啦。”
滾動鐵筒的香腸烤到滋滋冒油,發出劈啪爆皮的響聲。
蕭閾牽著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回到攤前,黎初漾雙手抱臂,一副“算你有點人樣”的表情。
蕭閾看著看著,不由有點輕和發笑的模樣,把右手的棉花糖給她。
“不吃。”她說。
“還挺挑。”他半開玩笑地說,把竹簽插在小攤離烤爐最遠的位置,兩根手指關節清晰,姿態穩定。
棉花糖的區彆在於型狀,送出去的是圓滾滾小豬,蕭閾留下了戴蝴蝶結的粉兔子。
小女孩眼睛一下亮了,“謝謝哥哥。”
稱呼改得挺快,海王哄人技術果然高超。黎初漾涼涼瞥著蕭閾。
街巷吵鬨,他從攤主手裡接過五根烤腸,沒問多出的數量,挨個把烤腸分發給剛剛被欺負的小孩們。
按開手機,六點半,算好的時間變得緊湊,正事沒影,她扭臉就走,他追上來,咳一聲,“等會吃什麼?”
黎初漾現在特煩他,耐著性子吐出一溜串菜名。
蕭閾心思通透,快速確定。
“但店子每日有一道隨機特色菜,看你運氣。”
“嗯。”玻璃珠被體溫熨到溫熱,他拈在指尖,故意讓她看見,漫不經心地說:“剛剛小女孩送的......”
黎初漾眼風沒掠去半分,敷衍,“彆人送的就好好保管。”
玻璃珠推進口袋深處,蕭閾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不再言語。
到火燎腚時,天全黑了,泛黃招牌旁王婷秀專心洗著菜,廚房的曹賀攪著一鍋湯,香氣四溢,吸引了不少學生饕客。
一位男生埋頭叫喚:“比巴伯,再幫我添份鹵蛋和肉片嘛。”
“到了,今天的特色是黃豆肉沫臊子麵。”黎初漾走到小桌把空碗摞起來,王婷秀抬頭讓她放著,她沒聽回頭對蕭閾說:“你先找個位置坐坐,要嫌椅子矮了腿伸不開,旁邊有高點的凳子。”
蕭閾眉宇的沉鬱消散,唇角笑弧不自覺越牽越開,將外套袖子捋至小臂,淡聲說:“等你弄完,我人餓死了。”
微股筋絡朝他的臂彎蜿蜒,袖口卡住的地方很白,隱約露出的刺青格外抓眼。他身上總有種夾雜在少年與男人之間的氣質,黎初漾意識到目光停留太久,掂了下手中的碗。
正想回話,曹賀從廚房出來,手裡鐵勺掂著鹵蛋和一片薄肉。
“黎娃子,稀奇了,居然帶新朋友來了,”他一頓,抻脖子仔細瞧,“這娃兒好眼熟,是不是來過啊?”
“誰眼熟啊?”王婷秀手上還抓把茼蒿,湊了過來,“小夥子是你啊,今年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黎初漾麵露疑惑,蕭閾沒想到他們記得,語聲含混:“認錯了。”
王婷秀把黎初漾手裡的空碗奪回來,尋思小夥子乾嘛不承認,語氣肯定,確鑿無疑地說:“姨記得清楚,你夏天來的時候,小臂內側左右兩邊都有一排英文嘛。”
黎初漾平靜的眼神被搖撼,確定某種心緒被撥弄了。她轉頭看向蕭閾,他身型頎長,腰脊很直,格外挺拔。此時逆光而立,輪廓虛化朦朧。莫名腳下有種脫離地麵的奇異虛浮感。然後,有一股最細微、連自己都不確定的感覺冒出頭,那是恐懼。巷尾的風往店口灌,她擔心自己太單薄,害怕失去方向。
蕭閾就這麼頂住黎初漾的打量,掌心沁汗,手機快握不住,直到飛蠅蛾蟲在耳邊幾聲振翅,才陡然驚醒。
“你知道的,我的身份不太方便,不想讓人認出來。”他勉強找到一個借口。為了呆在她身邊,說了太多謊言。
她有一瞬間失措,沉默地退到旁邊小桌坐下。
他想到什麼,出乎意料,慌亂心情變得有點愉悅。
情感上微妙的歡欣雀躍,理智上卻不行。蕭閾後撤一步,反身坐在黎初漾對麵。
桌椅空間不敞闊,他乾脆腿伸直,球鞋外緣挨著她的靴子前端。
黎初漾並不喜歡過於親密的距離,膝蓋關節變得硬滯。接著鞋緣被他輕輕、曖昧地碰了碰。
蕭閾左手隨意擱在桌麵,右手指骨抵著下頜,額發被風吹得淩亂,“剛剛為什麼那樣看我,想到誰了嗎?”
她盯著他的鼻梁,視線在他左手轉一圈,倏地笑了,起身雙手撐住桌緣,湊近他,語聲綿黏,“想到了啊。”
蕭閾的呼吸頓時濁了,眼裡愈發幽深,“怎麼,難道我和那個人很像嗎?”
如果說出他的名字,就坦白一切。
“我告訴你之後,”黎初漾笑得眼睛眯起來,“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毫不猶豫,“可以。”
黎初漾指尖慢慢往旁邊挪,在蕭閾筋絡明顯的手背不留痕跡淺撥了下,再往回收,卻被他的兩指挽留,幾乎懇求地磨了幾下。他的體溫比她高,指腹有薄圓小繭,弄得有點燥癢,她直勾勾凝視他的唇,“你的嘴巴......”
故意停頓。
他浮凸的喉結往下吞咽,跟著重複,“我的嘴巴?”
她施加力道抽出手,贏下這一局,去握住桌麵水壺把手,“很像我的某位前任。”
蕭閾手指骨捏得死緊,又驟然鬆開,有股麻疼從指節竄起來,刺到掌心。
嫉妒大於恨,稍微想象那種旖旎的情節,便覺得皮肉過了血的疼,和第一次得知她有了男友時的感覺不相上下。
“輪到我了。”
黎初漾坐回去,睨向他,眼神鋒利直白。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問:“為什麼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