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正好是周五,明天和後天就是元旦假,所以全班同學十分躁動。
有人偷偷拿了零食,一掏出來就被一搶而空,有男生搶不到莫名扒人衣服,女生們在分享零食,看著男生鬨作一團笑得不行。講台上幾個同學聚一塊看著電腦。
“哎劉想,你不管電腦的嗎,下午找個片兒看看唄?”
“片兒?你正經點兒,電影兩字不會說?”
“隨便啦。我跟你們說之前上映的鬼片特好看特牛逼,不能跟同學們看我會折壽五十年,劉哥賞臉?”
“滾啊,看老師怎麼說!”
有人開始自發換座,方桐羽拎著椅子笑嘻嘻地和他的好兄弟們紮堆,楊譽佳選了個靠前的位置。
我新換的後桌大概也是想換一個位置,因為我們的位置還是離後門挺近的,不能算是一個很好的觀影位置。他左顧右盼,終於發現了一個不錯的位置。
“哎夏崇理,能跟我換個位置不?”
那個男生總是駝背垂著頭,略長的頭發擋著眉眼,
後桌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明顯驚了一下,隨後便正常,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夏崇理,我偶爾的次數寥寥無幾的觀察對象,坐到了我的後麵。
微機課下課後,我在門口碰到了盛周。我手勾著鞋套,跟他說:“盛周,上完這半天學後今年我就再也不上學了。”
盛周抱著幾本練習冊,笑了聲:“行,你不上那我也不上。”
“我們班主任說晚自習辦一個小型的元旦晚會,你們辦嗎?”
盛周:“我們專心上晚自習。”
我:“…………哦。”
我說出這句話感覺莫名耳熟,就好像在什麼時候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是在九月份那會,畫黑板報的時候。
……原來都已經是九月份的事兒了啊。
就好像上一秒我手中的鞋套還是臟兮兮的抹布,他抱著的那一摞練習冊還是水杯。
窗外從冬雪轉為夏夜,光與晝從時光深處走來。
盛周似乎也反應過來了:“我們班一直都不太愛湊熱鬨啊。”
“可是你——”我下意識。
“可是我偏偏最喜歡湊熱鬨了。”盛周說。
我想了個法:“你晚自習時可以偷渡到我們班。”
盛周眉角沾上笑:“那還是算了吧,我不想違法。”
冬天陽光還是少,外麵天際陰沉,風掀著枝上發抖的枯葉。
已經事先有老師把外麵走道上的雪清理乾淨,但不妨礙少年人跑操場上歡脫踩雪。我倚著牆,把鞋套團吧團吧放袋子裡。
不知怎的,我竟然還有幾分微妙的感慨。
“又是一年啊,盛周。”
感覺下一秒就能一手摸著胡子一手打開扇子看著窗外感傷一下時間都去哪了。
盛周突然非常認真地看向我,然後,彎了彎眼。
“是啊,”他重複了一遍,“又是一年了。”
我眨眼,又見他拎著練習冊飛快地說:“我得先去交練習冊,你等等我?”
“不用,”我擺手,“我下節數學課啊,‘狂暴的吉娃娃’。”
“行,那你先去。”
第四節的數學課是與晚自習連著上,上課鈴響了五分鐘後,門口才不緊不慢地走進個人來。
數學老師姓王,全名不詳,脾氣非常暴躁,喜怒無常,現在的得意門生是盛周,頻率保持在每天上多少節數學課就提多少次。
現在他慢慢走在講台上,照例環顧了下班級了所有人,我在下麵想今天王老師會因為什麼發火。
果然,王老師發現了什麼不對:“你們換座了?”
那一刻我敢肯定所有私自換座的人都慌了,但是王老師倒沒說什麼:“啊,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號,最後一天了,但是同學們啊,就算是元旦放假也不能鬆懈,每天都要堅持寫五道計算題保持手感……”
“好了好了——上課!”
徐謂起身:“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請坐,哎,今天咱們複習三角形的全等——”
一節課就這樣過去,下課鈴響起時我在數學書上勾出SAS的經典圖形,講台上的王老師合上書本,中氣十足:“下課!”
說完他就提著幾本書快步走了出去,我們班裡的人目送他,全員大眼瞪小眼,一瞬間隻能聽到走廊上彆的班級發出的吵鬨聲。
“不是吧……老王今天沒生氣?”
“樂嗬嗬的,他以往不是隻要有人起立慢點就發火嗎??”
“他媳婦生二胎了?”
“中彩票了吧!”
“他要中彩票肯定第一個分給隔壁班那個盛周,徐謂你爭取一下估計也行。”
“我還不如自己買個呢。”徐謂笑著嘈了句。
我抽出練習冊打算再做點題,結果手鬆鬆提著一角的書啪嗒掉在地上。
我愣了下,伸出腿俯身想撿起來,餘光又閃過後麵伸來一截手臂,目標看起來和我一樣。
但因為我已經碰到了,所以又慢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是後座的夏崇理。
我撿起練習冊,心中突然有個猜測。
他剛才,不會是想幫我撿起來吧?
……好人。
我隨口對後麵說了句:“謝謝你。”
也沒看他什麼反應,我摁著筆帽翻開一頁。
寫到一半的時候有人闖進來大叫:“好消息!王老師早退了!班主任因為沒有彆的班的自習也走了!晚自習自由了——!”
“好哎!!!”
“哎劉想!這下總行了吧!”
教室裡一下歡騰起來,為一個沒有老師看著的自由的晚自習。
我盯著最後一題,草稿紙上畫了幾筆,最後得出了答案。
但是其實內心已經飄了。
畢竟可是和同學們一起看電影。
這種機會說多其實也挺少的,平常看電影我都是和盛周看,中間還隔著桶爆米花,兩個人全程安靜,完全可以被頒個影院優秀觀看者獎。
但是和同學們不一樣,完全是熱鬨又歡快的,看著看著還能吐嘈幾句。
這樣想著我揉揉酸疼的頸,看見他們已經在講台上挑電影了。
上課鈴響起,電影也蹦出個綠幕上的龍標。
幾乎是同一秒,窗簾被拉上燈被關上,整個教室兀的陷入黑暗,唯一不算明亮光源在正前方。
這種環境下完全沒辦法學習,於是我原諒了自己的懈怠。
電影開幕就是個黑夜,一個紅衣女人趴在井邊哭泣,啜泣聲微弱,在那樣的環境下格外顯得格外滲人。
起了一陣野風,鏡頭慢慢推進,劃過女人骨白的腳踝,殷紅的衣服,又給了她一頭烏黑長發的特寫。
下一秒,女人轉過身,對著鏡頭來了個突臉,血淚順眼角流下,她笑的頭扭曲了個角度。
我一抬頭就看到了這個畫麵,下意識身子往後仰,班裡有人小小尖叫了聲,我身後碰到了什麼東西。
與此同時電影蹦出慘淒的尖叫。
我回頭,和抬起頭的夏崇理對視。
借著電影不太明亮又模糊的光線,我看清了他。
——這是我這麼多天第一次,直白的打量他。
劉海很長,正垂在眼睛的位置,依俙可見後麵的眼,像茂盛森林層層遮掩下的兩潭清湖。
露出的皮膚很蒼白,被打上迷幻的電影光,像什麼吸血鬼。
後麵的電影劇情似乎有了新的進展,夏崇理微微動了動。
“……請問。”
他輕聲問我,“你什麼時候,能不再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