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在中午看見她,手裡抱了一個方方正正的保溫包,上麵還寫著某某湯圓字樣,看上去很老土,可是看她小心翼翼的抱著,沒有人會去嘲笑那個保溫袋了。
見麵的次數多了,他開始關注她這個人,白白淨淨的,頭發在腦後紮個馬尾,身上永遠是簡單的衣服,沒有時下流行的這個風那個風的繁複。她總是靜靜的坐在那裡,沉靜,乾淨,整個人就像國畫上的留白那樣沒有存在感,卻又恰到好處。
他們總是在地鐵的終點站碰見,她坐這邊,他坐對麵。下一站會冒出很多人來,漸漸的他們中間就會站滿人,彼此再也看不見。等到過了一個樞紐大站之後,人會忽然減少,於是,他看見她還是坐在對麵,靜靜的,微低著頭,吹著雙眸。仿佛她會一直這麼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他知道她下一站就會下車,帶著她寶貝的老土保溫包,靜靜地走出車廂,他會跟出去,隻不過,她是出站,而他,則是坐車掉頭回去。
他叫安寶明,是地鐵司機。遇見她的那一日,他急著利用午餐時間去另一個站點取東西。於是他走出駕駛室和同事打了個招呼便走進緊挨著的車廂。
中午時分車廂很安靜,隻有她一個人抱著保溫包靜靜地坐在位子上。那一日,陽光和煦,連帶著整個車廂也暖暖的泛著光,安寶明急躁的情緒,在看到她之後平靜下來,心無旁騖。
他不知道是何時養成這種猥瑣的跟蹤習慣的,不過他可以對天發誓他這麼做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猥瑣的念頭,他隻是,忍不住地想要看她。
一開始是每次中午交班的時候,他走出駕駛室看見她坐在緊鄰的車廂裡。後來他發覺她總是坐這節車廂,於是他每次排這個班的時候走出駕駛室都會習慣性的往車廂裡張望,心提著,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才放回胸腔。
再後來他不滿足於這樣看一眼,於是他開始趁職務之便坐到了她的對麵,雖然其實這樣也不過是在第一站於最後一站才能看到她,但是感覺到兩個人處在同一個密閉空間叫他莫名的很興奮。從此隻要他中午排班就會帶一個麵包或者飯團上班,隻為了利用午餐時間伴在她身邊走一小段的路程。
再後來,他連休息在家的日子,也會在中午趕來,等候著她上車,然後伴她乘一段路程。
如此過了半年之後,他不滿足於隻看著她,他想要聽她的聲音,他想要她的眼睛也看到他。
機會來的飛快。
那日車廂依舊很空,但是隔壁車廂一位老奶奶帶著兩個小孫子。男孩正是四五歲的年紀,頑皮的恨不得上天入地。老人眼見著應接不暇。
車子就在這個時候啟動了,兩個小孩卻還在奔跑,事情就在眨眼間發生了,兩個小孩搖晃著要摔倒,老人拉住了一個,卻拉不住另一個,那一個小男孩骨碌碌的從隔壁車廂滾到了這節車廂,老人也在拉住第一個孩子轉而想拉第二個小孩的時候摔倒在地。順勢滾了過來。
情勢急轉直下,叫人目瞪口呆。
她丟下保溫袋,趕過去拉小孩子;而他則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人坐在位子上。
車子此時已經駛入地底,窗外黑漆漆的,燈光頓時耀眼起來。老人慘白著臉,額頭沁出汗珠,眼看著下一站人就要多起來,他果斷地把另一個車廂裡已經嚇呆了的孩子抱過來,將三人安排在同一排椅子上,而她,也抱著保溫袋坐了過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心底雀躍,即便是這樣慌亂的時刻,他依舊心動著。
她並不知道,隻是急切的開口:“阿婆,怎樣?有沒有摔傷?”
老人抬頭,聲音有些顫抖:“可能扭傷了吧。”
“要不要看醫生?聯係你家人嗎?”
老人搖頭:“我女兒女婿在國外,你們彆忙了,我一會兒自己去。”
“那我送你去看醫生吧。”她說,說完又看了看手裡的保溫袋,“我還要去送東西。”她喃喃自語。
“你去忙吧,我來送醫。”他開口,換來她的回眸。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該死的車廂的燈光,一定要這麼明亮麼?教他將她看的分明,怦然心動。
“這樣不好,”她搖頭,“你一個人顧不過來。”頓了下,她似乎下了個決心,抬頭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看她拿出手機,按了一個鍵等,不一會兒,就聽她到:“築濤,我有些事情,今天不能給你送便當來了。”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他注意到她眼神暗了一下,抬起頭來的時候有些水氣。
車廂裡的人多了起來,老人看這他們,喃喃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目光有些閃爍,安寶明知道,老人並不相信他們。
他靈機一動,拉起了自己身上工作服的袖章:“阿婆,我是地鐵的工作人員,待會兒我去請示我們領導,然後再帶你去醫院。”說完,還拿出了工作證。
有了單位的背書,老人非常配合,乖乖的讓他們送回家,安置好兩個孫子,再拿出醫保卡,去醫院看病。
忙完了這一切,已經是下午時分。從老人家中走出來,她默默地看了看手裡的保溫袋,轉回身問他:“你還沒有吃飯吧。”
他愣住,不知如何回答。這是他求來的獨處,卻被他默默地浪費著。
隻見她打開手裡的保溫袋,裡麵是碼得好好的塑料盒子,半透明,可以看見裡麵是搭配得非常悅目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