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巷,靖安侯府。
沁竹一邊將手中最後一個,寫著靖安侯府字樣的紅燈籠遞給身邊的小廝盛懷,一邊囑咐道:“再往左邊一些,照得門前亮堂。”
聞言,盛懷輕微地移動了幾下,扭頭道:“好了嗎?”
見下麵的人點頭,盛懷自欄杆上跳下來,用衣袖隨意地擦了兩下汗,看著廊下整整齊齊的一排燈籠開口道:“今年府裡準備的燈籠比往年亮些,姑娘看見肯定開心極了。”
屋內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動靜,透過門窗的縫隙中隱隱約約隻能看見桌前的一點光亮,想來是怕驚擾了裡麵人休息。
盛懷百般無聊地踢著腳下的雪,時不時地抬頭朝裡麵看一眼,皺眉道:“姑娘這一覺睡得還真是有點久,馬上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了,要不你進去催催呢?”
沁竹搖搖頭:“姑娘叫冷風吹著了,夫人特意囑咐不可打擾......”
彼時,許明舒仰麵躺在屋內軟榻之上,聽著廊下兩人的交談聲,陷入一片茫然。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入腦海,她用了很長時間方才明白自己如今身處何地,今夕何夕。
房間內的雕花床旁擺放著一盆山茶花,雖是被人精心嗬護著,可放在這樣的季節裡還是耷拉著枝葉,毫無精氣神。
許明舒記得,她小時候府中來了位江南畫師,她在畫師隨身攜帶的箱子裡看到了一幅山茶花畫,火紅的山茶花樹攀在牆壁上,枝繁葉茂,畫得栩栩如生好看極了。
她自幼在京城長大,鮮少出門,對外麵的世界充滿好奇。自那以後,她總是纏著爹爹,求他外出征戰時帶上自己,去江南看一看真正的山茶花。
靖安侯為了圓女兒心願,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在冬日裡將一枝樹苗一路自蘇州護送回京城,隻可惜這花樹終究是沒能活到第二年春天。
為此,許明舒還大哭了一場。
此時此刻即便她再震驚也不得不去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尚未等許明舒收拾好心情,思考如何去見這一世的親人朋友時,窗外再次傳來了動靜。
她連忙拉上被子,佯裝還未睡醒。
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身著絳紫色外袍,雍容華貴的婦人朝院內走來。
廊下的二人忙小跑幾步迎了上去,行禮道:“給夫人請安。”
來人是靖安侯許昱朗的發妻徐氏,朝廷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
徐夫人輕抬手,開口道:“起來吧,明舒醒了嗎?”
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圓潤漂亮,講話也是溫聲細語。沁竹搖了搖頭問道:“夫人,要奴婢進去叫叫姑娘嗎?”
徐氏朝屋裡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不必了,我去吧。”
徐氏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到許明舒麵前。在看見被子裡的人眼皮顫抖時,無奈地笑了笑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吧。”
許明舒手指緊緊地握成拳,控製著情緒努力讓自己看不出端倪。
她錯開目光不敢同母親對視,徐氏卻誤以為她受涼身子不爽利,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把了把脈。
發現她無恙後方才開口道:“這麼大人了還賴床,被人說出去丟不丟人。快些起來吧,今日府中設了宴席,你三叔四叔,還有黎瑄叔叔他們都過來了。”
許明舒正欲起身,聽見熟悉的名字時動作一頓,神情中帶著些許驚訝和期待,她看向母親猶豫地問道:“黎瑄叔叔他們...今晚也過來嗎,可有帶家眷?”
徐氏笑笑:“那也得等人到了才知。”
視線下移時,她看見母親隆起的小腹,突然心口一陣堵塞。
算起來這個時間正是母親再次遇喜的那一年,不會有人比她更明白,這個孩子的到來她母親有多欣喜。更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腹中的小生命其實根本沒能有來到世上的機會。
靖安侯同徐氏是少年夫妻,多年來琴瑟和鳴,唯獨在子嗣一事上頗為傷神。侯爺過了而立之年方才有了許明舒,對她更是千疼百寵。
這些年徐氏做了諸多努力,也隻是在她將滿十三歲的這一年方才再次有孕。
許明舒記得,就是在這一年的初春,一場意外徐氏一時大意腳下不穩,滑入池水當中。冰冷的水浸透了她全身的衣衫,份量沉重讓她根本無法自救。
徐氏被救上來時已經不省人事,當晚,發起一陣高熱。宸貴妃許昱晴得知消息派遣數十名太醫進府中輪番照看,昏迷數日雖是退了燒,卻再也聽不到胎心跳動。
想是當年積憂成疾落下來病根,自那以後母親徐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後來更是在聽聞靖安侯於返程途中遇襲失了性命時,氣血不順,也隨著侯爺去了。
許明舒抿了抿唇,於她而言,她的確回到了她人生中極其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高堂尚在,母親身懷六甲闔府歡樂。
這一年,她被姑母宸貴妃接進宮裡,機緣巧合結識了被關在幽宮的蕭珩,自那以後開始了她同他之間的諸多孽緣。
也是這一年,新歲將至,她見到了如約而至的鄧硯塵。
徐氏牽著她坐到梳妝台,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了件緋紅色帶著山茶花刺繡的襖裙,遞給許明舒。
那衣裳領口和肩部繡著些晶瑩剔透的北海珍珠,珠子雪白,一顆顆點綴在錦緞上甚是好看。
“新年就是要穿的喜慶一點,阿娘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就盼著每年過年能有新衣服穿。”
說著,徐氏替她整理了下發髻,打量片刻後道:“我家姑娘果然是穿什麼都好看!”
許明舒輕輕抱著母親徐氏的腰身,像幼時那般靠在母親懷裡,甜甜地笑道:“生得像母親自然是會好看的。”
徐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道:“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愛撒嬌呢,快換上吧,彆耽誤了用晚膳的時間。”
正是到了用晚膳的時辰,堂內烏泱泱的站滿了人,四處充斥著交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