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各處都在劇烈的疼痛著,鄧硯塵咬著牙一語未發,將口中的血沫也一同咽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鄧硯塵聽見巷口一陣暴喝,有人過來驅散了圍在他身邊的一群小混混。
那人身量極高,蹲在他麵前低聲問道:“你是硯塵吧,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母親的舊友,三年前你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你一把短劍。”
他渾身上下哪裡都是疼的,依稀記得自己有一把短劍,至於是誰送得已經記不清了。
那人朝他伸出手,柔聲道:“好孩子,你阿娘托我今後照顧你,你和黎叔叔一起回家好不好?”
再次有意識時,鄧硯塵已經躺在位於京城的將軍府中。
寬敞明亮的房間內,幾個打扮極好的丫鬟女使正在清掃著房間。
喉嚨間乾澀刺痛,他急切地想要喝一杯水,掙紮著坐起身時驚動了身邊的女使。
其中一個姑娘走過來問道:“你怎麼了?”
鄧硯塵張了張口,卻見麵前人眉頭皺得更深。
再三重複了幾遍後,那姑娘方才明白他說了什麼,她掩麵偷笑了下過去倒了杯水遞給他。
鄧硯塵麵上一紅,此時此刻他方才意識到,自己蹩腳的鄉音在京城,在這座將軍府中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自那以後,他學習著周圍人的交談聲,努力的去記住每個字的發音和語調。他將語速放得很慢,從而保證聽起來標準又正常。
初來沒幾日,鄧硯塵明顯的感覺到沈夫人不喜歡他,因為每每見了他,她都會拂袖而走,亦或者是去找黎瑄吵架。
府中的女使仆人都是沈夫人一手帶出的人,看沈夫人的臉色行事,黎瑄不在府中的日子裡,整個府內上下沒人同他講話。久而久之,他變得沉默寡言,謹小慎微。
直到一次偶爾間黎瑄發覺了他在練槍上的天賦,開始每日帶他去校場同一眾新兵聚在一起練習。
這些新兵是從各個地方招募過來的,其中不乏有他的同鄉,後來沒過多久他以方便練功為由,留宿在校場很少再回將軍府。
那年新歲,黎瑄帶著他去往靖安侯府送歲敬。
一路上,鄧硯塵捧著禮盒跟在黎瑄身後不敢多言,更不敢肆意地抬頭看。
玄甲軍赫赫威名,即便他沒來到京城時也是有所耳聞,他也曾暗自想象過能帶出這樣一隻精銳部隊的人究竟是何模樣,但此番當他一腳踏進靖安侯府時,心中卻極為惶恐。
所幸,靖安侯夫婦平易近人,對他噓寒問暖甚是關心,還送了些小玩意給他囑咐下人帶他過去取。
當他一腳邁入庭院之中時,一個粉妝玉砌的女孩子擋住了他的去路,嚷嚷著讓他也給她送一份歲敬。
鄧硯塵看著她通身貴氣的打扮,猜想她必定是靖安侯的掌上明珠,因著她的身份,他同意了她的無理取鬨。
他想,不過是哄一個小他幾歲的孩子而已。
鄧硯塵覺得她板著臉一本正經恐嚇他的模樣有些好笑,不禁逗她道:“我的確忘了給許姑娘準備歲敬,怎麼辦呀?”
他一時放鬆,講話時漏了鄉音。
尚未等他做出反應糾正時,見那姑娘走進了幾分朝他笑道:“你說的是哪裡的話,真好聽!”
鄧硯塵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
“家鄉話,我出生在江浙一帶。”
小姑娘愣了愣,思考道:“啊,南方啊...你們哪裡是不是有開著大片大片紅色花朵的山茶花樹啊?”
鄧硯塵點點頭,“對。”
小姑娘撅了噘嘴,失落道:“我還從未去過那邊...你們那裡的話真好聽,軟綿綿的像是在唱曲兒,我喜歡聽你講話。”
說不清當時的他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鄧硯塵隻知道自己聽了她的話後輕鬆的笑了起來。
臨走時,小姑娘再次叫住了他。
她朝他揮了揮手道:“我叫許明舒,你可不能忘了我們的約定,明年這會兒你一定要過來帶我一份歲敬!”
聞言,鄧硯塵轉回頭在那個名叫許明舒的姑娘眼中,看到了幾分似有似無的期盼。
他心裡生起一陣暖意與柔軟,此時此刻方才意識到偌大的侯府裡隻有她一個小輩,還是個身處閨閣不能隨意走動的女孩子,鄧硯塵太明白這種寂寞的滋味了。
他應了聲,轉身似是灑脫地朝外走去。
沒有人知道,這個孩童般的幼稚約定如同一刻微弱的種子栽進他心裡,每一年的花開,便是寒冬他們再次相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