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得厲害,潘三金睡得一身的汗,臉上還帶著竹床印出的痕條,他撿了條毛巾隨手往肩上一搭,趿拉著涼鞋,就要去三腳架的臉盆處擦臉。
一邊走,他一邊思索著方才的夢,越想越覺得古怪。
“欸,紅兒啊,我和你說啊,我方才做了個夢,古裡古怪的,嘖……怪嚇人的。”
“是,我瞧你也挺嚇人的。”周愛紅隨口應了句,瞧見潘三金肩上的破毛巾,又翻了翻白眼。
她大步一跨,三兩下就扯了過來,轉而從鬥櫃的抽屜裡翻出一條新的,丟進了潘三金的懷裡。
“用新的!”周愛紅沒好氣,“有好東西不用,藏在抽屜裡,是想等著長蘑菇嗎?”
新毛巾大紅大紅的,顏色豔極了,讓人瞧了就歡喜,上頭兩條胖頭大尾的金魚湊在一處,親親蜜蜜。
這也是這次生產隊裡表彰他的,一對搪瓷杯,一雙的大紅巾,可不是他們芭蕉村家家戶戶都有的!
潘三金老自豪了。
瞧著簇新的毛巾,他又有些舍不得,摩挲這上頭的胖頭魚,小聲道,“這般好看,拿來用可惜了,不然……留著咱們當枕頭巾?”
當枕頭巾好啊,瞧這上頭的兩條胖頭魚,多親近啊,活脫脫的就是他和他家紅兒,是一對兒!
嘿嘿嘿。
周愛紅:……
她連話都懶得再說,直接拽過潘三金手中的毛巾,一把丟到了臉盆中。
“去洗!”
潘三金悻悻:……
好吧。
不解風情的紅兒。
夏日炎熱,稍微動動就是一身的汗,濕膩膩的,這樣瑄軟的新毛巾一擦,好似毛孔都通透了,沁涼沁涼的,甭提多舒坦了。
潘三金一邊擦著手臉,一邊和周愛紅閒話。
“紅兒,你剛才說我嚇人,我怎麼就嚇人了?”
周愛紅:“我回來一會兒了,瞧你應該是魘住了,躺在咱們家的竹床上,眼睛是閉著,可那眼皮下的眼珠卻咕嚕來咕嚕去的,喊你好一會兒都沒見醒,可不是嚇人麼!”
她的聲音低了低,瞧了瞧外頭,見沒什麼人路過,這才大著膽子,小聲的說了一句。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得找村尾的於大仙瞧瞧了。”
於大仙啊!
潘三金恍然,這下是知道自家一向敞亮爽快的愛紅同誌為什麼要賊頭賊腦的探頭了,瞧著沒人了,這才做賊一樣的說話。
於大仙,那是住在村廟裡的半瞎子,人生得矮小乾瘦,雖然是個子小小的老頭兒,口氣卻著實不小。
他號稱自己能寫能算,知過去瞧未來,上天又入地,白日守廟,夜裡走無常,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嗯,就是一位神棍子,神神叨叨的。
擱早幾年,那是守牛棚,忙活村裡挑糞活兒的主。
潘三金:“沒事,現在不講究這個了,我瞧著這幾年紅白事,大家夥兒也不忌諱找他算算日子,紮紮孝子幡了。”
“彆的不說,就上半年咱們芭蕉村的陳頭頭,對,就那生產隊隊長……他老子娘沒的時候,喪禮、還有頭七,二七,三七……五七,那搖鈴鐺的可都是於大仙。”
人前人後,沒有半分躲閃隱瞞的。
隊長都能找於大仙操持白事了,他們怎麼就不能談於大仙了?
現在和之前的情況可不一樣。
沒瞧見前幾年差點餓死的於大仙都長了點肉麼!
長肉說明什麼?說明於大仙他有錢了,吃得好了!
為什麼有錢了,因為來客紛紛,四方來財,廣納財源了唄!
潘三金擺擺手,一點兒不忌諱談於大仙。
周愛紅聽著他的大嗓門,一拍潘三金胳膊肘,眼睛剜了剜,“小點兒聲音,總歸是小心點兒才好!”
破四舊才過去幾年,當年的瘋狂,她可還記得。
“好吧好吧。”潘三金從善如流,“不過,我確實得找於大仙給我看看。”
瞧著周愛紅簇起的眉,潘三金將自己方才的夢說了說,最後,說起那不能喘氣的感覺,他還心有餘悸。
“老嚇人了,要不是天上升了一輪月,我感覺自己就要交代在裡頭了,保不準媳婦你回來,瞧到竹床上的我都要發涼了。”
“呸呸呸!淨說胡話!”
周愛紅不愛聽且忌諱,壓著潘三金也呸了幾口,還用鞋麵踩了地,好像要把那些不好的東西都踩掉。
潘三金瞧著周愛紅那惡狠狠的架勢,瞬間不敢多說了。
……
“是得去問問。”
吐了唾沫又踩了地,水磨石的地麵有了汙漬,愛乾淨的周愛紅又瞧不順眼了,擰著布就來擦地。
她一邊擦,一邊若有所思。
“你剛剛那魘住的樣子,是有點嚇人。”
“是吧,我就說得去瞧瞧,瞧瞧安心。”潘三金來勁兒了,“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咱們家裡還有半邊雞,我拎著去於大仙那兒問問。”
還不待周愛紅說話,潘三金將吊在井裡的雞肉提了上來,瞧著那白條的半邊雞,想著要都給於半仙,他又心疼得直啜牙花。
“嘖嘖嘖,半邊雞啊……燉蘑菇最是香了,老小子可是有口福了。不成不成,就問一問的事,這禮重了……留點兒,我可得給自己和媳婦留點兒。”
周愛紅瞧著潘三金嘀嘀咕咕,都要出門了,又提著半邊雞進了灶間。
再出來時,他手中的半邊雞隻剩下一半的一半,拎著準備出門的,是帶著腳的那頭。
不過,本來還在的雞屁.股卻少了。
周愛紅:……
好嘛,送禮的雞肉,連雞屁.股都要貪下來,是她家三金能做出來的事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