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死去之後,鍾秀宮就一直空著,乾乾淨淨地沒有一絲人氣,連盞燈火也不見,李訢憑著久遠的記憶,隻看見假山那黑魆魆的影子,還有那一池潭水,在一襲月華下泛著幽幽的銀光,水上還餘著幾片枯敗的蓮葉。當年的景致還存著,隻是人已不在,這一方庭院裡有太多的記憶,像潮水般一下子全都湧上心頭,扯也扯不去,又豈是物是人非四個字能說得儘的,何況,再過些時日,隻怕連這物也要沒了。
五年前,李詝登基之後的那一天,也是在這裡,李詝把一個匣子遞給了他。
那時候,作為一個臣子,李訢恭順地跪著。兄弟二人為這皇位明爭暗鬥了數年,沒得到皇位的李訢隻有如履薄冰,即便眼前這位黃袍加身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有過肌膚之親的哥哥。想到這裡,他便把頭埋得更低了些,整個人像是一尊俯首帖耳的石獅子,連忠誠也是冷冷的。隻不過跪在地上的李訢並不知道,李詝看著跪在地上的弟弟,突然覺得眼前沒來由地蒙上一片濕潤的霧氣,李詝微微合上眼,卻依舊看得見這方小小的庭院,像是夢一般的,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其實李詝心底清楚,這還不到十年,隻是他一直覺得那很遙遠,在那些日子裡他還叫他訢弟弟,他的訢弟弟練劍的樣子是那樣桀驁不馴,仿佛天塌下來也礙不著他。李詝捏緊了手裡的匣子想,不過是十年,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就像是滄海桑田般的,驀然回首,竟是隔了幾重山似的遙遠又陌生。
後來,在接過匣子的那短短的一瞬,李訢才微微抬起眼,隻看見眼前站著的是一位擁有萬裡河山的年輕皇帝,冷漠而威嚴。
李訢記得當時自己的動作緩慢而僵硬,捧著匣子的手有些發涼。這裡麵裝著的很有可能是一杯毒酒或者是三尺白綾。李訢明白自己在這幾年所做的事,足以讓這位皇帝要他的命。
其實很多年以後,當李訢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他會想若是當時匣子裡裝著的當真是一杯毒酒,他覺得有幾分安心滿足,到底是要死的,死在那時候,倒也免去了不少煩惱。隻可惜,匣子裡放著一道聖旨,黃色的絹紙上是死去的父皇遺留下來的幾行蒼老而猶疑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