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如其實對鰣魚興趣不大,她也沒嘗出多好吃來,不過,這種魚頗是珍貴,是宮中貢品,每年這時節宮裡還有鰣魚宴,自然也是權貴之家的珍品了。隻是,她在書上看說鰣魚味兒雖美,但離水即死,轉瞬變味兒。當然,入權貴之家的鰣魚定是捕撈上岸即刻放入冰中儲存然後人停馬不停千裡迢迢的運到帝都來。不過,這仍是死魚再燒的,鰣魚不比做臘魚之類的肥大魚種,這種魚,就是吃個鮮。如今鮮味兒已失,形同雞肋,謝莫如還動了一筷子,方氏根本動都沒動,撿著一碟子油爆河蝦用了些。
謝莫如道,“晚上把另一尾紅糟後給紀先生送去。”冰鰣魚已失其鮮,倒不若紅糟的好。
張嬤嬤笑應,她覺著她家大姑娘心地再好不過,對下人寬待不說,對紀先生亦極為尊重。平日間有什麼時令新鮮東西,或是難得的好東西,均不忘紀先生這一份兒的。
謝莫如與母親方氏用過午飯便各自歇息去了。
謝莫憂在謝太太用過午飯後,同服侍謝太太用午飯的寧姨娘回牡丹院說話。
謝家規矩分明,寧姨娘再如何有美名,再如何生下一女三子,方氏在一日,她依舊是姨娘。方氏雖不出杜鵑院,亦早失丈夫之心,在謝家活的如同隱形,可偏生不肯去死上一死,還每日上上下下的打理杜鵑樹鍛煉身體,謝家不知為何,還不敢怠慢的供奉著杜鵑院。於是,寧姨娘想熬死方氏自己扶正,當真是項遙遙無期的大工程。當然,依寧姨娘之美名,她怎會作如此大逆不道之想。
她這般的賢良,謝太太都為之感動,讓她中午服侍著用飯呢。
真的,一個姨娘,當家太太能允你服侍用飯,絕對是抬舉了。
因要在謝太太身邊服侍,故此,謝太太謝莫憂都吃好了,寧姨娘肚子還空著呢。
一回牡丹院,謝莫憂忙令丫環去傳飯。其實下人早預備著呢,寧姨娘幫著謝太太掌家事,她又素有美名,膝下三子一女,深得謝鬆寵愛。下人最是眼利心明,知道這位姨奶奶不過如今帶個姨字,以後是有大造化大福氣的人。
故此,飲食上絕對極具奉承之意的。
盤子碗的擺了一桌子,謝莫憂濃淡相宜的兩條眉毛微皺,問,“怎麼沒有鰣魚?”
不待下人回話,寧姨娘笑,“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會過日子。攏共也就六尾,你祖母院兒裡兩尾,杜鵑院兒兩尾,你二叔院裡一尾,咱們院裡一尾。我中午一人吃那個做甚,待晚上你爹回來,叫了你兄弟們過來,咱們一並嘗個鮮就是。誰知你饞貓似的專會聞味兒,中午就尋到了你祖母那裡去。唉,天生的有口福。”
謝莫憂撇嘴,“杜鵑院也得吃得了兩尾呢。”
寧姨娘臉一冷,“再說這話,我可要打你了。”揮手將丫環婆子的打發下去。
謝莫憂分得清她娘是真不高興還是隻嘴上說說,她坐在一畔椅中給她娘布菜,道,“我就嘴上一說,娘你快吃飯吧,彆等的涼了胃又不舒坦。”
寧姨娘歎口氣,拾起銀筷,道,“以後嘴上也不準說。”
“知道了。”
一時用飯畢,母女兩個一道吃茶,謝莫憂道,“昨兒個就換了新茶,我總吃著咱們院兒的茶不如祖母那兒的茶味兒好。”以往年紀小,謝莫憂並不吃茶,待大些,方開始學著吃茶,每日也不準多用。
寧姨娘嗔笑,語氣卻是充滿憐愛,“你這張嘴啊,真是絕了,你弟弟他們都吃不出不同來,偏你就能吃出來。”
謝莫憂翹著嘴巴,“誰說弟弟他們吃不出來的,他們隻是不說罷了。”
“那偏你來說。”寧姨娘話間帶著薄薄的責怪之意,語重心長,“都是明前茶,上上等的是有限的,不要說咱家,公侯家也是一樣,自然要先供你祖母那裡。你祖母素來疼你,不會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了吧?”
謝莫憂道,“我倒不是沒吃過好茶的,隻是,我早瞧見了,上上等的好茶,除了祖母那兒,也就大姐姐那裡有。”
寧姨娘歎口氣,“你這樣喜怒隨心,實在令我不放心。”
“喜怒隨心怎麼了,難不成高興了不歡喜,生氣還要憋著,日子也不要過了。”謝莫憂一拽母親繡著牡丹紋的衣袖,撒嬌,“再者說,我在娘跟前兒,還不能喜怒隨心了?”
“你呀,就是心思淺,給人一眼就看透了。”寧姨娘撫摸著閨女柔軟光滑的發絲,輕聲道,“你念書這也好幾年了,還跟小時候一樣。聽說你祖母昨天考你們了。”
“是啊,就是學了篇‘鄭伯克段於鄢’。”謝莫憂道,“祖母問了大姐姐,也問了我,似乎對大姐姐的回答不大滿意。”
寧姨娘唇角微勾,“知道你祖母為何不滿意嗎?”
“大姐姐說的那些話,要我,我也覺著不對。左傳裡有這篇文章,原是為了警醒世人不要兄弟鬩牆的,難不成因鄭伯做國君做的不錯便情有可原麼?”謝莫憂道。
寧姨娘微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謝莫憂畢竟年紀不大,又頗受父母寵愛,故而尚有些天真氣息,不解的望向母親。寧姨娘柔聲道,“你呀,是白長一張聰明麵皮。”
寧姨娘輕聲道,“你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疼誰也越不過你去。世上的道理啊,都在書裡寫著呢,你要細細揣摩才好。我不對她好,如何有我的好名聲。她就比你明白,你看,我這般供著她多年,也不見她對牡丹院有半分親近。”
捧殺的道理,謝莫憂也知道,她鼓了下嘴巴,心裡亦覺著她娘辛苦多年,謝莫如卻不識抬舉,謝莫憂道,“可見是養不熟的。”
“是啊,養不熟。”看女兒不算愚鈍,寧姨娘悠悠笑著,索性再點女兒一句,“你祖母你爹爹喜歡你,你也得留意些身邊的事了,不能再一味憨吃憨玩兒了。我再問你,你祖母為何把你們一季八套新衣裙提到每月六套新的?又給你那些好首飾?”
謝莫憂道,“這我如何不知,我們也大了,以後出門走動的時候肯定多的,若去彆人家作客,自然得有幾件像樣的衣裳,方不墮了咱家的名頭兒。”
寧姨娘憐愛的望著女兒秀美臉龐,呷口茶,“是啊,你知道,你猜,你大姐姐知不知道?”
謝莫憂對謝莫如沒啥好印象,嘟囔,“這我如何知道?她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唄。”
“她要不知道,就不會送桃花討你二叔喜歡了。她要不知道,往日間話最少的人,如何會在課上突發妙語。”寧姨娘慢慢的說,“她可是個聰明人,阿憂。”
謝莫憂道,“祖母就因她課上的話訓斥她了呢。”
寧姨娘眉間含笑,繼續點撥女兒,“她說的沒有半點錯處,明明比你更有見地,倘你們換一換,你祖母定不會訓斥你,反會讚你。”
謝莫憂有些迷惑不解了,寧姨娘道,“你大姐姐機敏過人,她是知道想要出頭,可是,她出不了頭。我不會讓她要了你的強,你祖母也更喜歡你。你也大了,不要總糾結個茶啊魚的,咱家難道是缺衣少食的人家?把眼睛放長遠,隻要你以後比她嫁得好,過的好,再看今日一盞茶,一條魚,不過小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