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太太對形勢的認知非常清楚,明白,而且事態的發展一如她所料,直到她要求當麵向謝莫如賠不是。
寧太太先前得到錯誤信息,以至於錯估謝莫如的戰鬥力,最後的結果就是帶著滿肚子吐不出咽不下的苦水,失魂落魄告辭離去。
至於寧姨娘,寧太太一走,謝太太便命她回牡丹院好生歇著,養一養精神,閒了抄一抄女誡,不必再來鬆柏院請安。
素藍捧上茶來,謝太太呷一口,道,“一會兒去芍藥院看看,小跨院兒也儘快收拾出來,要是華章堂放學,讓莫憂過來用飯。”
素藍應一聲“是”,下去吩咐了。
謝太太握著一盞茶,在思慮謝莫如的事,她在想,是不是謝莫如當真認為,寧家會對方氏不利?有心想跟謝莫如說,咱家也不是泥兒捏的,你隻管放心過日子,但又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先前寧姨娘得勢,謝家也是默許。後來,見謝莫如明敏善察,小露頭角,謝家方將天秤放正。
其實,歸根到底,謝太太對謝莫如都不夠了解,所以,在見識過謝莫如的手段後,便格外慎重。
最終,謝太太還是在午飯後,叫了謝莫如來說一說自家嫡庶一百年不動搖的方針與決心,讓謝莫如隻管安心過日子,不要多想。就是寧家,也不敢謀害方氏的。謝太太是這樣說的,“我還活著呢,難不成在咱們家裡,我還護不住你們母女。你隻管安心,寧氏無能,為小人所乘,以後家裡的事我也不敢勞煩她了。家裡,有我,外頭,還有你父祖在,先不說咱們是至親,難不成我謝家的事,需旁人插手麼?”方氏如何,也是謝家的事,倘叫彆人的手來操控謝家內宅,這就是打謝太太的臉。
謝莫如輕輕一笑,對素藍道,“帶小丫環下去,你去守著門。”
素藍看向謝太太,謝太太微頜首,素藍忙帶著小丫環們下去了。謝莫如指尖在膝蓋輕叩,“其實,我既擔憂寧家,又不擔憂寧家。”
謝太太鬱悶,“合著我的話你仍是不信。”
“並不是這個意思。內宅有祖母,我一直很安心。”謝莫如從來都很有耐心,哪怕麵對寧太太,仍是不急不徐,溫聲道,“今日一則是暫且彈壓下寧家,二則是想看看寧家到底如何?”
“祖父祖母與他家很熟,我就說一說我對寧家的看法吧。”房間內隻此祖孫二人,謝太太不言,便隻有謝莫如舒緩淡定的聲音,她道,“還請祖母恕我直言,寧家是一家對權勢有著非同尋常渴求的人家。寧老爺,是個喜歡兵行險招且忌諱不多的人,寧太太更是視誓言如糞土,不要說一言九鼎,她的話,沒有半點兒可信之處。”
謝莫如此言的通俗說法兒就是,這兩公母,男人野心昭昭,女人說話還不如放個屁。
謝太太並不急,她倒是很想知道,謝莫如怎樣得出的這個結論。謝太太道,“說說看。”
“我看寧太太衣飾舉止不俗,想來出身大族?”她先問謝太太。
“她娘家晉中王氏,家中也是世代為宦,其父身上還有晉寧侯的爵位。”
“如今王家有人在朝為官麼?”
“朝中的話,其兄為大理寺卿王佑。”
謝莫如輕聲道,“聽二叔說,當初祖父與寧大人同列金榜,一為榜眼,一為探花。想來,那時,寧大人尚未定親?”見謝太太默認,謝莫如道,“出眾的學子,待有了功名,更容易說上一門好親事,無可厚非。二叔也是春闈後尚主,不過,二叔與寧大人沒有對比性。”
“從寧大人上書建言大長公主歸政說吧,聽說寧大人上此書後,很快因貪賄之罪被流放嶺南。祖母覺著,寧大人此舉,是出自公心嗎?”
謝太太亦是出身大家,且隨丈夫多年宦海沉浮,並非一無所知的婦人,如今祖母兩個坦誠相對,也沒什麼不可說的。謝太太道,“哪怕寧大人有想邀功之意,但流放是真的,嶺南是瘴氣毒蟲遍布之地,凡到那裡的人,生死都看老天爺了。”
“寧家有人死在嶺南嗎?”
謝太太一時語塞,謝莫如道,“功莫大於從龍,在我看來,寧大人不過是以此邀功今上罷了。上諫書是,獲罪亦是。”
“他既上了那道奏表,便已經邀功,後來獲罪,豈不多此一舉?何況,那時陛下畢竟尚未親政,他上歸政奏表,倘有不諧,恐有性命之憂。”謝莫如年紀小,謝太太是經曆過那段歲月的,哪怕她是內宅婦人,並不能親見朝中血雨腥風,不過,謝太太可沒少跟著擔驚受怕。
“不會,那時,陛下雖未親政,但已經有了處理政事的能力,有了自己對是非的判斷。而且,寧大人嶽家畢竟是侯府門第,人脈總是有的,一個貪賄,想來數目亦不大,或者更像誣陷、誤會,寧王兩家皆非寒門,寧大人有什麼理由在剛得罪大長公主後去貪賄,豈不是現成的把柄遞給彆人?”謝莫如目光沉靜,“至於寧大人為什麼要給人遞上這把柄,其實很容易解釋,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不管怎樣說,隻要處置了寧大人,哪怕大長公主並未因他的諫書有所不滿,陛下定要為此對大長公主生疑的。其二,祖母閱儘世事,定知道這世上還有個計策叫苦肉計。譬如寧太太與寧大人,寧太太陪寧大人千裡流放,這叫什麼,這叫患難夫妻。君臣之間亦是如此,這個臣子當初為陛下說一句公道話便遭到流放,吃了那些辛苦,這般忠貞不二,仗節直言,那麼,這個臣子會比那些隻上諫言而毫發無傷的人更有份量。”
在謝莫如抽絲撥繭的分析下,饒是謝太太亦禁不住渾身汗毛直豎。她倒是見慣官場之中講情買官求差使的事,但這般絲絲入扣的陰譎鬼計,而且,做這事的人是自家一直走動頗近的寧家,饒是謝太太這把年紀也聽的心下生涼,目瞪口呆。
謝莫如道,“人生在世,有心機不可怕。在官場,能有一席之地的,哪個沒有心機。但寧太太隨隨便便就能立地起毒誓,這就太可怕了。”
謝莫如淡淡,“我從來沒有在意過寧姨娘,是寧姨娘太沒有耐心。寧家這樣的家族,也不大可能專門為寧姨娘出頭兒的。但是,如果順手有推一把的機會,他家也不會介意。”
“沒有信念,不問是非,輕忽誓言,一意隻是追逐權勢。這樣將權勢視為信念的人家,我的確是有些忌憚的。”
我有些忌憚。
那麼,祖母,你忌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