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1)
呂鑫走後的一個月後,呂家便接到了未央宮來的聖旨。
呂弦怎麼也想不到,張太後會宣她入宮。她想來想去,八竿子打不到他的張太後邀她入宮,一定與呂鑫的離開有關吧。
呂祿進宮麵見呂後時,呂後隻說:“呂祿,聽說你女兒從三歲就開始彈琴,琴技甚是高超。張太後想找人來教她彈琴。就宣你女兒入宮吧。呂家的女孩子裡,你女兒我倒是從來沒見過。”
呂家人上下都說呂弦被邀請入宮,教張太後彈琴這是何等的榮耀,好像呂弦就此攀龍附鳳了一般。隻有呂弦自個兒知道,隻怕這是一場鴻門宴哪。
那天,宮裡派了馬車來接她。呂弦抱著琴在呂府門口候著。呂家的奴仆女婢這會兒都放下了活計,一個個伸長了腦袋,擠在門裡,嘀嘀咕咕地說著話,等著看皇宮裡駛來的馬車是何等的排場。
呂祿像嫁女兒似的,對這個命中克父克母的女兒第一次這麼親熱。呂祿拉著呂弦的手反複叮囑著要她在宮中處處小心,如履薄冰,哪怕隻去一個多月的樣子,也唯恐這個女孩子在她哥哥府裡乖張慣了,一入宮門深似海,一不當心出了岔子。呂弦討厭呂祿這副談起王宮就低三下四的嘴臉,完全沒理會他。
接到聖旨時,呂弦就對呂祿堅決地說道:“我不想去。我們都不知道太皇太後為什麼偏偏挑中我。”
呂祿連哄帶騙道:“你進了宮不就知道了嗎!”
她有了不能吐露的秘密,現在向誰求救都沒有。她現在隻能硬著頭皮進宮。
從未央宮裡駛來的馬車由四位公公,兩名宮女前後護送著,姍姍來遲。呂祿在女兒臨行前還不忘叮嚀著:“在太皇太後麵前一定要低著頭說話。好好記心裡去!”
呂弦走到馬車前將琴交給一個公公,正準備上車。之間兩名青衣垂髻宮女伸出纖纖玉手親自為她撩起兩邊的薄紗簾子。一名公公跪到地上,麵朝土地背朝上地道:“呂姑娘請。”原來是要呂弦踩在他背上上去。
呂弦覺得莫名其妙,還是繞開他,自己扶著車轅而上。
轉眼就到了未央宮北門前,她透過青紗窗向外看。兩邊的宿衛舉著長矛,插進鐵環裡,用力打開厚重的宮門。寬闊的閣道上,刻著鳥紋的白磚一路鋪過去,正對著正殿。兩邊的三出闕上,飛鳥鳴叫著滑翔而過,消失在宮牆裡頭,悄無聲息。唯有不苟一笑的侍衛佩劍屹立在宮牆之上。那些飛鳥像是就此永遠迷失在了宮牆裡。前殿坐落於高高的台基上,顯得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眼前宏偉的宮門與城闕將呂弦的思緒推入一片似曾相識的境況。她也曾經坐在相似的馬車裡,回望著淮陽的王宮。隻是記憶裡十一月的淮陽太過肅殺,淒清,一切都顯得空虛無益。那是她和姑母最後的訣彆。
直到現在,她每每想起她在淮陽宮中的童年,依然覺得寒冷悚然。等她長大之後才對她兒時的猜測有了清晰的認識。她很久以後才漸漸想清為什麼淮陽王從來不入王後的宮殿,她才漸漸想明白淮陽王之死的來龍去脈。她一想起淮陽王世子對她的猥褻輕浮,就羞愧憤恨。她更恨姑母最終死在淮陽王宮裡。她相信姑母隻是錯了一半,她不應該成為眾矢之的。她現在想起淮陽王的麵容,他是那樣的嚴肅和冷淡,讓人畏懼不可靠近,是他先將姑母打入冷窯。那是她最後的抗爭。
淮陽王宮給她最後的印象,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迷宮,正如無望的隆冬。人人都帶著一張蒼白的麵具,個個斂氣屏聲,卻好像人人都暗藏心機,笑裡藏刀。
她撩著青紗向外窺視,宮人們低著頭,不苟言笑,馬車一路駛過去,宮人們都屏蔽。直到飛揚著瑞獸簷角,高大雄麗的椒房殿闖入她的視線時,馬車才在距離好幾丈遠處停下。終於看見傳說中的椒房殿,她的臉上還是寫滿了新鮮和好奇。
她進了椒房殿,呂後和張太後正坐在正席上等著她。呂弦收斂起自己的目光,一路盯著自己的鞋子走上前行大禮拜見,說道:“見過太皇太後,見過太後。太皇太後千歲,太後千歲。”
目光裡,她已經瞥見殿壁上點綴著乾花的精美漆紋,畫柱上描龍繪鳳的雕飾。當然,一切都是可親而不可近的摸樣。
呂後道:“起來吧。賜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