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宴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如一道道光束,投在闖入的少女身上。
她走近了,如皓月出雲,華光四照。玉麵灼若芙蕖波,朱唇一點櫻桃滑。
嬌容瑰姿,儘態極妍。
她一言既出,更是語驚四座。
洛須靡正愁無人破局,眼見洛朝露盛裝前來,不由心中大喜,故意問道:
“王女有何高見?”
朝露從容不迫,盈盈一拜道:
“王上,佛子方才說色相皆空。我也要以此和佛子打一個賭。”
她揚起精巧的下顎,望向垂眸不語的洛襄,道:
“我今日願在宴上,為佛子獻上一舞。其間,若佛子看我一眼,便是並非視我為空相,就要依照與番僧之約,飲下此酒。”
“反之,若是佛子始終閉目,我便認輸。”
她確信,以洛襄之定力,一舞終了,也絕不會睜眼看她一眼。他今夜此難,就會很快順水推舟地揭過。
夜宴之上,花光燈影,寶鼎香浮。
眾人光見了她便已癡醉了幾分,聞她此言心中皆是激蕩不已。
烏茲王女之舞,聞名西域,驚世絕豔。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夜若能親眼見之,不僅可謂是三生有幸,更怕是十世才修得的眼緣。
本是闃靜的席間又再次躁動起來,紛紛把酒痛飲,興起呼喝,為王女助陣。
始終靜默的洛襄撩起眼皮,目光中的訝異隻一閃而過,須臾便淡漠如初。他麵朝一身豔裙的少女,雙手合十,神色端凜,語氣平和:
“女施主,是為何而來?”
“我自是為佛子獻舞而來。”她避開他的目光,故意挑釁道,“我就不信,你雙目空空,不肯看我一眼。”
我確是為你而來,但我知你佛心堅定,不會看我一眼。她心道。
眾僧見她言語放浪,怒目而起,恨恨罵道:
“你這妖女!” “大膽妖女,休要胡言亂語!”
洛襄銳利的目光輕輕一掃,眾僧便收了聲,隻目中仍含著鄙夷與不屑。唯獨洛襄輕輕搖了搖頭,麵露哀色,複又閉上了眼。
洛須靡喜笑顏開,大聲叫好,道:
“佛子不反對,那便是答應了。王女,開始吧。”
朝露一笑應下,蓮步輕旋,退至殿門前。
俄而,神女自遠至,左右芙蓉披。
水袖垂地如雲霞掩映,影影綽綽間,不見其中少女身姿。
下一瞬,少女將水袖一揚,如綠波一般漾開去,離得近的賓客似是都能聞到玉體散開來的幽香,一絲一絲地勾著心魄。
裸露的腰肢緩緩舒展,纖纖一縷,如清水菡萏,含苞待放。
起初,隻是微微擺動,腰間瓔珞玉珠的環佩隨之輕鳴。隨著那束素越扭越快,間隙不斷地泠泠作響。不盈一握的腰肢隱在雲緞中,看不清實影。
少女忘情舞動,柔紗裙擺一道一道散開來,玉杵般的小腿若隱若現。皎白如雪的肌膚,明明至純至潔,卻又莫名的美豔靡麗,刺激著觀者五感六腑,觸之即是烈焰焚燒。
眾人心神蕩漾,如癡如醉,看得眼都直了,手中杯盞掉落在地都未察覺,隻覺腹下邪火暗湧。甚至有在場好事者忍不住議論道:
“飄若驚鴻,婉若遊龍,傾城之色呐。”
“怪不得說王女一舞,可換半壁江山。若是能在這牡丹花下風流一夜,那滋味怕是死也甘願了……”
“小聲點,那可是王女。”“王女怎麼了,王女也要嫁人承歡的……”
語罷,有人偷瞄一旁席上的佛子,卻見他麵色沉定,雙目閉闔,毫無波瀾。唯有眉心似是在微微蹙起。
鼓點密集,絲弦錚錚。
舞曲即將收尾,最後一個高音一撥動,少女縱身一躍,騰空而起,玉臂伸展,水袖似是兩道虹光懸於天際,恍若神女下凡。
落下之時,朝露腳尖點地,不料腳上有舊傷,不夠力度,沒有站穩。
失衡之下,她身子歪去一側,踩在垂地的水袖上。“嘶”地一聲,她被撕開來的裂帛絆倒,重重跌地。
“嗯……”她痛吟一聲。本以為好全的腳踝又扯著疼起來。
朝露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清湛的黑眸。
洛襄已睜開了眼,正靜靜望著她。
二人的目光,掠過殿內無數道雜亂的視線,無言地交織在一起。
對視的刹那,他的眸底靜水流深,她的眼中淚光瀲豔。
紛亂的樂音和人語都停了下來,偌大的宮殿像是沒了一絲聲息。
一陣夜風自殿外吹來,穿堂而過,重重帷簾之下,燭火搖曳。
燭影裡的佛子隨之輕輕搖晃,身姿軒昂,眉目如畫,明滅不定間,卻看不真切。
朝露發了一身汗,被冷風吹過的身子顫動著,一絲絲寒意自赤著的足底泛至天靈。
他為何要睜眼?
明明前世她在他麵前百般誘惑,如此豔舞跳過千萬回,他連眉峰都不曾動一下,睫毛都不曾抖一下。
今夜他自己的生死關頭,又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