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甫落,德妃眉眼間的笑意不著痕跡地寡淡了些許,中秋宴是她操辦的,說這些歌舞無聊,可不是在指責她辦得不好?
宮宴上的確常常是歌舞,雖說俗套,卻不易出錯,而且,每次宮宴底下的伶人都要重新排舞,從未有過一支舞上演兩次的情況,說到底,究竟是不是歌舞無聊,眾人心底自然有數。
德妃抬眸輕笑:
“楊婕妤說得對,本宮操辦數次中秋宴,再沒什麼新穎的好點子,不知楊婕妤有什麼想法,下次宴會本宮好向楊婕妤請教一下。”
楊婕妤身子一僵,扯了扯唇角:
“娘娘說笑了,嬪妾哪懂這些。”
德妃娘娘笑而不語,她的意思不言而喻——不懂還那麼多話?
容昭儀勾唇,輕諷一閃而過,她真不懂,為何這個蠢貨能得皇上幾分寵愛,偏偏宮中人還總將這人和她相提並論,真是晦氣。
楊婕妤被德妃堵住,她癟了癟唇,委屈地朝皇上看去。
談垣初等她們爭鋒結束,才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略過一眼:
“覺得無聊,就回去。”
他慣來如此,心情好時,不吝嗇於捧著這些後妃,但心情不好時,敷衍都懶得敷衍一句。
楊婕妤渾身驟然一僵,她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眸,對上皇上不鹹不淡的眸子,立即噤聲,甚至半點委屈都不敢泄出。
四周隱隱傳來幾道壓抑的笑聲,容昭儀更是半點不遮掩地輕諷勾唇,楊婕妤握緊雙手,狼狽地低下頭,不敢再胡亂作妖。
是她被伶人衝昏了頭,忘記今日宴會是德妃娘娘操辦。
楊婕妤雖說一貫張揚,但她心底有數,德妃娘娘膝下有皇上唯一的皇嗣,隻憑這一點,這後宮中就很少有人能越過她去,她和德妃娘娘對上,皇上當然不會偏向她。
楊婕妤心底不斷安慰自己,德妃不過是仗著有大皇子才能得意罷了。
皇後旁觀這一場鬨劇,有點意外地輕挑眉。
平日中皇上可是很縱著楊婕妤的,許是覺得無傷大雅,任由她鬨騰,這還是頭一次,皇上對楊婕妤這麼不留情麵。
皇後抿了口酒水,或許是果酒的緣故,皇後隻覺得口中泛起些許甜味。
太和殿內發生的事情,盧才人和雲姒一點都不知情,她們跪到兩個時辰左右,隻聽一陣喧嘩,不遠處的天空倏然亮起光彩,煙花升空,照亮了暗沉沉的夜色。
雲姒怔了下,想起出和宜殿時,她也對夜晚的煙花抱滿了期待。
但最終,她隻能跪在這裡,遠遠地瞧著天際。
不論什麼,一旦她生出期待,最終都會無疾而終,就好像她這樣的人就不該生出期待和妄念。
雲姒仰著臉,煙花隱約照亮她臉上明明暗暗的神情,她一點點攥緊了手帕,她這樣出身的人本該命如草芥,但她一點都不想認命。
哪怕距離遙遠,她仍是看見了這場煙花。
所以,不管前路多麼艱難,她都會走出一道坦途。
盧才人也看見了煙花,她跪得半邊身子都靠在了雲姒身上,她喊:
“雲姒。”
雲姒低聲應她,盧才人扯唇:“中秋宴都結束了。”
雲姒一頓,不知說點什麼,好在盧才人不需要她回應,夜色中,她低聲呢喃:
“我沒看見娘親和爹爹……”
她糾結了許多日,才決定穿了這件湖綠色的鴛鴦錦緞裙,隻是想讓娘親和爹爹看見她在宮中過得還不錯。
但楊婕妤毀了這一切。
盧才人麵無表情地仰頭看著煙花,許久,她一字一句地說:
“雲姒,我不想再隻做一個才人了。”
雲姒抬眼。
盧才人沒回頭:“今日的一切,我都要回報給她!”
雲姒一怔,她還記得盧才人剛進宮時臉上軟和的笑意,看著宮人時眼中都仿佛透著光。
那時她斷定盧才人是個在家中被千嬌百寵的小姑娘,她看向宮中的一切都是帶著新奇,哪怕不滿也隻是埋怨。
但在這宮中,純良總是很難長存。
雲姒很快回神,她低下頭,恭敬道:
“不論主子想做什麼,奴婢都會陪著主子。”
盧才人扯唇:
“好,我們一起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