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原來以為抱自己過來是三姑娘要個玩伴,或者說是這個嫡出的姐姐想要個洋娃娃玩,可聽她這兩句話就知道全不是這麼回事。
裡頭的關竅她不懂得,有些話也聽不明白,清心居士身邊還有丫頭,丫頭又要出嫁?可她卻知道明潼一開口,事就定下來了,紀氏還道:“這便是了,也免得回來了再嫁過去,一來一往費了功夫,玉簪,你開了箱子撿兩枝簪子,說是我給的。”
明沅耳朵伸長了,手上卻沒停,心不在焉的摸著環兒,澄哥兒一把扯過去:“看我的!”紀氏的目光投過來,明沅本來也不生氣,她生就一付好脾氣,澄哥兒又是小孩子,便點點頭,還往他身邊坐過去些,看著他解。
紀氏便又同女兒說些雜事:“你爹要作生日,這些日子府裡忙亂,這兩個小你來看著。”說到把明潼小時候的東西給明沅用的時候,明潼隻擺擺手:“總歸在庫裡,娘使了人去抬便。”
明沅悄悄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往後大概就要在這個姐姐手裡討生活了,大方總比小氣好相處的多。
澄哥兒一早坐了車回來,又撐著玩了這麼些時候,吃了糖酥喝過牛乳,叫養娘抱下去哄覺,明沅卻還不累,紀氏插了壽字頭簪便是丈夫將要生日,兒子又出去住了一天,今兒必是到她這裡歇的,明潼指了丫頭把明沅抱到她屋子裡去。
明潼就住在紀氏院子的東暖閣裡頭,紀氏的屋子香又富貴,這裡卻乾乾淨淨,月白帳子寶藍纏枝花的繡幛,也不掛水晶簾子,屋裡連香都不點,開了兩麵窗,供著一對黃蠟玉石的佛手,博古架子上邊擺了牙雕座屏,還掛著一幅山水卷,一屋子能看見的地方都擺了書,連妝鏡邊上還放著幾冊。
看樣子也不是抱了她來玩的,卻把她放到東暖閣的床上,開了小匣子給她玩玉雕的貓兒狗兒,見她玩上了,叫了喜姑姑過來:“那邊院子裡可有甚事?”
喜姑姑看看明沅,照直說了:“太太吩咐咱們去把六姑娘的箱子拿了來,睞姨娘沒叫咱們進屋子。”
明潼卻不似紀氏,她先是抬眼看看喜姑,眼梢微微挑起,跟著又垂下眼瞼,聲音淡淡的:“知道了。”
身邊幾個丫頭侍候著她換了衣裳,穿了家常半舊衫兒,拿了卷書挨在小幾邊的大迎枕上邊,一屋子人都不敢再說話,明沅看了眼書封,繁體字一個也不識,到底還是小孩子身體,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撐不住想睡。
那邊書翻過一頁,一手托了腮,眼睛都不曾掃過來:“小篆,抱了薄被子來,六姑娘累了。”明沅被脫了外頭的襖子,散了頭發,就隔了一張小幾睡在明潼屋子裡。
一睡就睡到傍晚,等醒過來,隻看見屋裡已經上了燈,琉璃荷葉枝子的座燈,葉心當中插著白蠟,照得一室光明,明潼卻不在屋裡,明沅坐起來,采苓見她醒了逗她兩句,拿小被子裹著抱了回去。
喜姑姑正在歸置東西,看見明沅進來,連聲歎了好幾口氣,摸摸她睡得粉撲撲的小臉:“作孽,怎麼就有那麼一個娘。”’
明沅全不明白,卻有婆子抬了東西進來,采薇指點她放下箱子出去,臉上還帶著喜色:“姑姑,睞姨娘這回倒不拿喬了,姑娘屋裡的東西都收羅了來。”說是都收羅了來,不過也就一隻箱子。
打開看了隻有穿的鞋子衣裳,器物卻是一件都無,喜姑姑皺皺眉毛,采薇看著也有些尷尬,聲兒低低的:“姑娘屋裡實沒什麼用得上的。”
喜姑姑一揮手:“不急,太太那裡定然預備下了,先把這些衣裳翻撿出來,我看著,可用的也少。”進了正院就是養在太太膝下了,明麵上衣裳首飾都是一樣的,可料子花紋卻有講究。
喜姑姑不上夜,明沅中午睡足了,夜裡睡不著覺,便宜爹來了上房,院子裡點得火燈,半夜裡又有人抬水進來。
采薇采苓兩個披衣起來吃一回茶,又抱了明沅起來喝水,問她要不要尿,披了衣裳躺下去時說了幾句閒話:“程姨娘還是頭生子,那麼個寵法,還不是把自個兒作到了痷堂裡,睞姨娘也是老人了,怎麼還敢起這份心思。”
“左不過是生了個哥兒便骨頭輕起來,打量著太太好性,三姑娘又怎麼會饒她。”采苓打了個哈欠,明沅聽的分明,可她再想聽,采薇卻道:“再不能論道這些個,叫姑娘聽去了可怎麼好。”兩個不開口,不一會子睡得熟了。
明沅心裡一百個問號,卻沒半點頭緒,這一句半句拚不出事實來,隻知道親娘吃了大虧,還是八歲的小姑娘出的手,她想想那個小院,又想想自己難得被抱出去的那幾次,回回都拿她當借口,把男人留在屋子裡。
明沅翻個身,衝著牆壁皺眉毛,她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也曉得自己身份尷尬,探春那麼精明要強,因為那樣的兄弟親娘,還不是讓人背地裡笑話。
可已經攤上了,又能怎麼辦。那邊剛生了兒子難免翹尾巴,紀氏自己沒有親生子,看著也不是個軟弱人,她那個張狂模樣再不吃虧受教訓,更不知道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