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臉上還在笑,著意誇獎了明沅:“真個?我們明沅還曉得待客了。”目光往瓊珠瓊玉幾個身上過了一遍,明沅知道這是紀氏在敲打她們,又窩過去挨在紀氏懷裡,她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便輕了聲念百花曆。
幾個丫頭都縮了脖子,紀氏卻拍拍明沅的肩:“我們六丫頭這樣乖,也叫你晚上點個菜。”份例不一樣,吃的東西自然不一樣,自明沅來了上房,便一直跟紀氏澄哥兒一道用飯,卻自來沒有點過菜。
紀氏的規矩嚴,一寬一緊很是分明,便是澄哥兒要吃,也還得求了明潼,她開口才能跟廚房叫菜。
紀氏少有慣著他們的時候,這會兒要她點菜,明沅先是一怔,趕緊笑起來,想了半日:“白切雞。”紀氏的莊子就在清遠縣,那兒產的雞肉質最嫩,月月都要供到府上來的。
明沅點了這菜,紀氏便先笑了,澄哥兒也愛吃這道雞,恨不得拿那沾醬的汁子拌飯吃,她點了頭,自有丫頭去吩咐,八寶跑出去還往下房裡張了一張,見安姑姑果然還拉著喜姑姑說個不休,麵前的茶壺拎起來都倒不出水了,她趕緊一縮頭,一路往廚房去。
等澄哥兒回來,知道夜裡有雞吃,摟了明沅就香她一口,紀氏張了手抱住他,澄哥兒還羞,趴在紀氏懷裡扭個不住。
紀氏這幾日尤其離不了他,倒似他忽的小了,澄哥兒也知道羞了,卻樂意叫紀氏抱著,圓臉蛋抬起來紅撲撲的,再看看明沅,臉就更紅了。
紀氏摸了他心裡歎息,若是自個有個兒子,還操什麼心,把澄哥兒過繼了就是,拿他當親兒子待一場,往後也算有了身份,親事上還能更好看些,可偏偏她卻沒有兒子。
這心裡頭的苦,彆個哪裡知道,那些個妾,身份低賤不說,蠢鈍如斯,卻一個個都敢跟她作耗,為的是甚?還不是因著有個兒子!
打發一個程姨娘,費她兩年的功夫,提腳賣出去自然爽利,可她卻不能頂了惡名,澄哥兒要緊,丈夫自然更要緊,這一個睞姨娘原也要出手料理,卻叫她趕巧兒這時候生下兒子來。
過繼這事兒,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是顏大伯真撐不住,便是她想瞞著,丈夫也會開口,到
時候再思量卻是晚了,把灃哥兒過繼了,睞姨娘又如何打發,可要是過澄哥兒,她又怎麼舍得!
這樁事倒似個死扣兒,紀氏看著正跟明沅兩個下五子連珠的澄哥兒,澄哥兒連著贏了三局,明沅先是認真讓他,後來要下竟下不過他,覺得自己的智商還沒個五歲小娃強,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澄哥兒摸摸她的腦袋:“六妹妹,我給你看這個。”從書包裡頭掏出本《五子連珠譜》來:“曹先生今兒給我的,我就要學棋了,這個先拿來練手的。”
他今天才學,隻會三種辦法,便把明沅吃的死死的,兩人認真起來,就在小幾子上擺開棋譜,讓六角取了棋盤來,先是對照著打一回譜,再兩邊對下。
明沅隻當是陪著澄哥兒玩耍,有輸有贏才有意思,明沅又輸兩局,再往後又贏了一局,澄哥兒那幾招不靈了,等再下幾盤,明沅跟他已經是各占勝場了。
紀氏且喜兒子多個玩伴,眼看著就要擺飯,見兩個小兒棋興還濃,掩了口笑:“得啦,澄哥兒明日再問問曹先生後頭該怎麼下,回來再跟你妹妹練手。”
到上房都擺了飯,安姑姑才回來,紀氏見著她也不開腔,隻脫了戒指手環,看兩個娃娃一邊一個伸了筷子去挾那雞吃。
明沅心裡有事,便不大伸筷子,澄哥兒卻吃的香,使著筷子顫微微挾了塊肉擱到紀氏碗裡,又給明沅也挾了一塊。
紀氏自個兒麵前還擺了一碗胭脂紅米熬的粥,倒因著這碟子白切雞多用了兩口,瓊珠都已經淨過手拿了牙箸,紀氏睨了一眼安姑姑,她立時便覺著了,團了滿麵的笑,卸了寬邊鐲子,親自侍候紀氏用飯。
紀氏竟也沒推,不用的小菜也叫一時要紫薑絲,一時又要醬瓜脯,等用完了,還要她捧了盅盂等著漱口。
明沅在上房吃了那麼多回飯,這些事一向是由著瓊珠瓊玉兩個做的,安姑姑在丫頭們麵前一向端得高,這會兒叫紀氏掃了麵子,也不敢擺到臉上來,規規矩矩侍候她用飯。
等到撤了飯桌,兩個孩子要抱回去消食了,明沅心裡著急,還得抱著紀氏給的匣子問安退出去,安姑姑眼睛一掃,麵上色變。
紀氏麵上還笑,語氣卻淡:“前兒才說春日裡不須帶臥兔兒了,倒少個新的珠兒箍子,今兒就送了來,可見是早就想著了,若不然還茲當我這屋裡有個耳報神了。”
安姑姑頭都不敢抬,叫一屋子丫頭看了笑話,麵上一紅,到底持的住,竟還接了口:“姨娘跟著太太日子久了,這些小事哪裡還須得開口,不必太太想著,她便辦好了。”
紀氏也不再說話,斜著身子歪在榻上,安姑姑拿了白玉美人錘出來,半跪在踏腳上,給紀氏仔仔細細錘了半個時辰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