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扶了頭挨著細看,瓊玉見著神色不對趕緊上前去,端了八寶茶遞過去,紀氏擺手不接,眼睛恨不得把紙信盯出個窟窿來。
顏家信裡隻提了一句,想是病得不重,可母女連心,紀氏偏生越想越壞,若不是得了大病,怎麼會把送選的姑娘挪出宮去。
她捏了信紙,捶了下床褥:“瓊珠,差了人去把老爺請回來!”大嫂梅氏是個最最風雅不過的人兒,這是往好了說,往壞了說便是她萬事管不得,家事一竅不通,一氣兒兩個孩子病了,她又怎麼照管得過來。
那邊安姑姑才剛把要送往金陵的加禮撿了出來,喜盈盈一進門,立時覺出紀氏臉色不對,看看瓊玉,瓊玉手壓在裙縫邊,衝她搖一搖。
安姑姑趕緊放下東西,紀氏見她來了,劈頭便問:“老宅是誰送了信來?人呢?”既是送信來,報信的定然知道原委,還不等安姑姑下去把報信人傳進來。
顏連章回來了,他跑得一頭一臉是汗,官服後背濕了一片,進了門先灌兩口茶,急道:“趕緊收拾東西,大伯不好。”
顏家大伯是歡喜壞了的,既是配給親王的,宮裡早早就傳出信來,顏連章在翰林院中,也多有同僚恭賀,梅氏便先遣了人到穗州報信。
元貴妃哪裡肯一趟趟的相看,她兒子不到年紀,正是死扒著聖人不放的時候,那些送上來的小姑娘們,要在大殿裡選看,被聖人瞧中了可不是自家尋晦氣。
她是叫身邊的女官,先把十二至十三歲的撿出來,拿了支朱砂筆,點中哪個便是哪個,這荒唐的法子,她竟還有個好聽的名頭,說什麼“禦筆圈梅花,春信至哪家?”。
聖人的子嗣排開來也有七位,自太子始,到成王這裡,正是半半截,第四位,再往下的弟弟們且還不到婚配的年紀。
四位裡邊,歲數差的都不大,便隻成王一個母妃是宮女,叫聖人一時性起臨幸了,過後就再不得寵愛,後宮連個能幫襯著說話的人都無,這倒黴事兒可不就落到他頭上,顏家有苦無處訴,肚裡把那元貴妃於氏罵過了十八代祖宗,當著麵,還得謝她的大媒。
顏家捏了鼻子咽下這苦楚,想想成王沒有外家支撐,又是聖人的兒子,等大婚後恐怕就要去封地,若是老老實實,總歸也算得一門好親事了,哪裡知道接著旨意那一日,顏家大伯叫痰堵了,倒在床上眼看就要腳直。
不論配婚怎麼荒唐,既定了王妃也是正經擬了旨意傳下來的,顏家中門大開,連顏大伯這樣久病的都急急換了衣裳出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一院子人趴跪在地上等傳旨太監進門。
由著顏順章接的旨,等那些個內官們捏了錢袋子離開,顏家大伯先還喜,往祠堂祖宗牌位跟前燒了香,摸了聖旨後邊那盤金吐霧的蟠龍,一口痰堵在嗓子眼裡沒吐出來,人立時就暈了過去。
紀氏知道女兒生病心急,再聽見大伯的事卻鎮定下來,見著丈夫急赤白臉渾身冒汗的模樣,捏了信掩到袖裡,指派了丫頭們收拾東西:“撿哥兒姐兒用得上的先收起來,各個房頭留一個丫頭下來守著。”
家裡也沒有現成的孝衣裳,俱都要買了布新做,索性回去還走水路,披麻戴孝也不必精細,銀首飾卻得新打,料想梅氏袁氏兩個都沒主持過這樣的大事,回去的路上少不得還要寫信吩咐香燭紙錢,跟著又心裡犯愁記掛了女兒的身子,擰緊了眉頭怎麼也鬆不開來。
上房這番忙亂,傳到姨娘們院子裡,又變了另一般滋味,安姨娘是接著信就早早把東西理了起來,可她才想把弟弟那兒欠的帳給還上,安姑姑那點東西還不曾送出去,派了小丫頭往二門去請弟媳婦進來。
張姨娘這裡幾個丫頭來回穿梭,說是帶上日常東西,可她恨不得把床帳幔子一道帶走,大到衣裳架子,小到針線籮兒,一樣樣都要往箱子裡頭塞,忙亂成了一團。
睞姨娘院子裡還有個灃哥兒,丫頭手腳一重,他先自哭了,纏得養娘睞姨娘兩個不住哄他,等上房差了人來抬東西,三個姨娘沒一個停當的。
時間這樣緊,隻尋著一隻船,東西急急出了門,院裡才掛上的彩綢全叫揭了下來,紀氏知道,也沒好性了:“這時候竟還裹亂,留了高慶下來,咱們先行。”
顏連章還隻皺眉頭:“若真是要辦大事,幾個孩子總得行禮,在後邊拖著像什麼樣子。”紀氏心裡掛著女兒,難得不順著丈夫的意:“如今卻沒彆的法子,把幾個孩子都帶上船,丫頭婆子便一堆,又要怎的住?”
顏連章彆無它法,隻好叫高安高慶留下,高平高成兩個跟著船走,中午才接著的信,到傍晚,一家子都在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