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的與死去的(四) 出乎富察爾意……(2 / 2)

1746B小隊的喧嘩聲更加熱鬨,夾著口哨聲和稀奇古怪的叫聲。就這麼喧鬨著,那支小隊散散漫漫地朝法師塔走去,一直走進塔底那扇精金大門裡,不見了。

卡琳確實不怎麼記得那個名叫安迪•舒特萊的男人的事了,隻記得他也是卡爾小隊的一員,也和自己上過床。他是奧布拉行省的人?或者是其他地方?卡琳覺得自己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她正在使勁回想,特萊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努力:“沒事吧,卡琳?”

“沒事。”卡琳把手裡的名冊和遺書遞給他,“多少人?”

“有14個光棍,”彬克翻了翻,“隻要煙和酒,還有一個要鮮花,兩個要《花花公子》雜誌合訂本!他媽的,真奢侈!如果我回不去,你你們記得也給我燒一份——剩下的都有老婆孩子,我們得幫他們打證明申請撫恤金,說不定還得到軍務處那些老混蛋麵前坐幾天冷板凳——對了,”他把遺書和名冊合起揣進懷裡,又笑嘻嘻地朝卡琳眨了眨眼,“萊斯小姐——”

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1743小隊,列隊,出來!”

“那條喜歡看戲的狗氣瘋了。”彬克遠遠望著臉色發青的富察爾,幸災樂禍地低聲嘟囔。

“我的主意。”特萊斯朝卡琳堅決地搖了搖頭。“你是被逼的,卡琳。”

“還有我。”彬克笑嘻嘻地說。

“還有我。”

“還有我!”

“我!”

聲音在隊列裡紛紛響起。特萊斯皺起了眉頭,小聲訓斥:“這幫混蛋,想讓我們全軍覆沒嗎?!我的軍銜最高!聽我的!”

“軍銜最高的是我,少校。”一個堅定的女聲在特萊斯背後響起。卡琳看了身邊的林頓一眼,剛剛中校小姐的反應很奇怪,她對1743小隊的明顯違反軍法典的行為漠然置之,隻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盯著那些走進精金大門送死的背影,既不是憤慨,也不是感傷,而是更平靜的什麼東西,讓卡琳莫名的有些心慌。

她覺得從看到第一場殺戮開始,林頓的行為就漸漸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現在更透出一股難以預料的不祥氣息。

“他媽的!”一隻手猛地揪住卡琳的衣領,把她拖出了隊伍,惡狠狠地推到在地上,富察爾的臉和刺刀湊到卡琳眼前,“是哪個混蛋給你們出了主意?”

那張臉氣急敗壞,連五官都有些變形,卡琳幾乎微笑起來,但她用力抑製住了,維持著一張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假麵具,戰戰兢兢的,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我們軍團裡總是這麼乾呀,長官?每次都是——”

一個巴掌毫不留情地打過來,卡琳瞬間失聲,順從而卑微地閉緊了嘴,咽下一顆牙齒和湧上來的血腥。

“彆以為能騙過我!”富察爾的拳腳接二連三地襲來,“肯定是有人——”

“是我。”一個男聲和一個女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卡琳艱難地轉過臉,眯著腫脹起來的右眼,一個高壯的大胡子男人和紅發的年輕女人同時映入眼簾。

他媽的!她在心裡和富察爾一樣同時大罵起來,氣得幾乎微微發抖。

“他們兩個都是?”富察爾冷笑著逼近卡琳,“還是你們三個合謀?”

卡琳艱難地張開嘴:“是我——”

“是我一個人——”

“是我的命令。”一個高傲而響亮的女聲壓過她和特萊斯或含糊或沉著的聲音,“我是安博•馮•林頓,第一軍直屬第三團第一營的指揮官,他們都是我的部下,按照瑟拉斐軍法典的規定,他們必須服從我的命令,閣下。”

富察爾的手頓住了,瞪大了眼睛。看台上傳來清晰的抽氣聲。卡琳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句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媽的奧丁!

那個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應驗:她沒法把林頓,或者說活著的,完整無缺的林頓,帶回給艾絲特了。

富察爾的裁決很迅速,也很簡潔:主犯兩百鞭,然後丟進法師塔底喂狼;從犯五十鞭,禁閉三天!

“這就是違反命令的下場!”伴隨著鞭子的呼嘯聲,他大聲怒吼著,試圖讓眼前這些不聽話的猴子們明白自己的命令至高無上這一真理。

卡琳緊閉著嘴,和吊在自己右邊的特萊斯交換了一個眼色:她一眼也沒有看自己左邊的林頓,對要死的人浪費表情不是她的作風。

同樣,被解下來,拖進禁閉室的時候,她也一樣垂著眼睛,把林頓嚴嚴實實地遮擋在自己的視線以外。反正中校小姐根本沒可能見到了,她想,與其對

一個死人浪費腦細胞,不如想些彆的事情,比如,那個大個子上士——安迪,安迪·舒萊特,他媽的,又一個死人!

和記憶中的不同,禁閉室裡的氣味並不特彆肮臟,角落裡甚至還扔著半張染著血跡的毯子,卡琳小心地爬過去,趴在毯子上,慢慢地把自己伸展成一個勉強能睡下去的姿勢,閉上眼睛。

這一天真夠嗆,她想,真他媽的奧丁!

也許是奧丁對她的無禮冒犯的回敬,卡琳怎麼也沒法睡著。安迪·舒萊特,安博·馮·林頓,幾張臉在她眼前交替著晃來晃去,她死死揪著毯子邊角,壓抑著身上的疼痛和不適,也壓抑著心底的挫敗和焦躁,終於,那個念頭浮上腦海,壓倒了那些紛雜的思緒——活下去,卡琳。

你得活下去,和那些能活下去的家夥一起,卡琳望著禁閉室牆上半明半暗的光,默默地對自己一遍一遍地重複,活下去,再活下去,反正從那時候起,你就是這麼乾的,所以,卡琳,活下去。

這樣的話很有效,和往常的許多次一樣,卡琳最終還是睡著了,隻是這一次她總是睡得不是很安穩,總覺得隱隱約約有雙眼睛望著她,讓她總是驚醒。淩晨4點鐘的時候,她突然猛地坐了起來,先是睜大了眼睛,繼而雙手掩住了臉。

她想起了那雙眼睛的來曆:那是艾絲特失望的眼睛。

對不起,卡琳咬著牙,把啜泣咽了回去,對不起,艾絲特姐姐。卡琳·萊斯,你真是個,一事無成的,一無是處的混蛋!

在她的心底,還有一個小小的,微弱的聲音應和著:那個該死的、可惡的、不聽話的安博·馮·林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