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了了無法理解了致生的悲憤從何而來,就如了致生也不能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樣。
經文奧義晦深,了了看不懂,更無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抄寫經書,便真的成了搬運文字。寫完上一個,才能去辨認下一個。如遇上生僻字,她的腦袋就得轉得更勤快了。可即便細分了結構,記住了筆畫,一個字拆解下來,再重新拚湊,仍是寫得歪歪扭扭,生硬奇怪。
她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卷經文寫了又塗,塗了又改,最後斑駁得像是一紙草稿,直接被她揉爛了丟進了垃圾桶。
了致生看不得她這麼浪費紙張,便指點道:“你寫字得先認識這個字,你知道它是什麼意思,自然就寫得順手了。這不就跟你們學古詩一樣嘛?隻有先理解這首詩在表達什麼,背誦默寫時才事半功倍。”
了了雖然覺得了致生說得很有道理,可她對學習佛經一點熱情都沒有,自然不願意花時間去翻字典查資料。
她慢吞吞的,一字一抄,寫了整整兩天,才堪堪滿意。
佛經共有三卷,了了抄完第一卷便打算先送去給裴河宴驗驗貨,以防過不了關,她後麵兩卷就白寫了。
不料,了了到167號洞窟找人時,卻撲了個空。
她站在門口,和了致生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後,老了斜叼著一支小木棍,眯著眼問她:“你來乾嘛?飯點早過了啊。”
了了的目光又往洞窟裡找了一圈,這一回,上下左右,找得分外仔細:“我來找小師父,不找你。”
了致生沉默地看了了了數秒,那眼神,從大為不解到努力釋然,又從悲憤失望到徹底想開,短短片刻,複雜程度堪比一部情感大片。
他呸地一聲吐出小木棍,眼也沒抬,隨手指了個方向:“他在135。”
和編號167一樣,135也是待修複的洞窟編號。
了了下意識抬頭,看向被木架圍住的佛像——幾天前,小師父還因為調配不出佛像的麵部顏料而愁眉不展。
如今,半麵殘損的佛像不知何時已經修複好了。
原先從雕塑眼部下方裂開的縫隙,經石料填補後,佛像麵部完整,除時光沉澱的歲月感以外,再無其餘痕跡。
就在了了仰望佛像的同時,她恍惚間覺得,佛像似也在凝視著她。
它眉眼低垂,指拈星盤,似靜候了千年,與她遙遙一見。
幾天前,小師父尚在修複佛像時,她也坐在木架上。可即使當時就盤坐在佛像的鼻息下,她也沒有這種感覺。
她摸了摸有些發涼的後頸,心想:難不成……這就叫,栩栩如生?
——
與167相隔不遠的135號洞窟內,裴河宴正在塑泥胎。
135號洞窟裡供奉的是一尊高三米的四麵毗盧觀音。四麵觀音,顧名思義,一身四麵,各持法器。
而這個洞窟內的四麵毗盧觀音尤其精美,它頂設蓮幡,後置法/輪,無論是雕繪的法衣還是配飾皆以重工鑲嵌黃金掐絲琺琅,十分奢華肅美。
它出自古南啻時期佛教最鼎盛時,由當時的女皇啻蠻親塑供養。
可惜,佛像也因造價奢侈,遭遇損毀最多。
135號洞窟挖掘時,佛像就因蓮幡自重過重,早已墜落毀壞。佛身也因其鑲嵌的黃金珠寶,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甚至殃及整個洞窟,都曾遭遇火燒搶掠。
原本這種程度的損壞,早已沒了修複的意義。
可因其與古南啻的曆史和宗教文化息息相關,即使無法對佛像做修複,也需還原135號洞窟的原本麵貌,複刻出古南啻的圖像史書,留存於世。
於是,135號洞窟的修複整理工作便交給了精研古南啻宗教文化的過雲大師和他的弟子裴河宴。
裴河宴想要還原古南啻的這尊四麵觀音像,光前期工作就十分繁瑣。
他需翻閱大量典籍和書繪,了解古南啻時期佛教弟子雕塑毗盧觀音的審美風格與塑造習慣,但因古南啻國期太短,曆史記錄有限,可供查閱的資料非常稀少。
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重新複刻四麵毗盧觀音像僅存的那一麵佛像。
——
了了到時,洞窟裡除裴河宴以外,還有一位研究院的記錄員在整理編案。
見兩人在忙,了了識趣地沒進去打擾。她抱著帆布包,蹲在洞窟門口唯一的一片陰影中乘涼。
沙漠的陽光總是十分毒辣,澆在皮膚上,似傾倒了火焰一般,灼得人隱隱作痛。
洞窟內,背對著門口的裴河宴,已將手中的泥胎捏出了幾分形狀。
記錄員抄編完日誌後,拿起桌上那一遝新鮮的草圖翻了翻。
古南啻的洞窟修複大部分不是一個人可以獨立完成的工作,是以,修複工作的任何步驟都需記錄在案,以供後期交接。
於是,即使是裴河宴臨摹的草圖,也被修訂成了一冊繪本,作為附件。
草圖前期完整繪刻了四麵毗盧觀音像的唯一神態,除此之外,便是細分的臉型和五官。而所有的五官,風格各異,從最早編注著來源,到後期融彙風格重塑神像的開臉,反複畫了不下千次,整遝草圖密密麻麻,全是細節。
“裴老師。”記錄員感慨道:“您這畫了得有多少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