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要被打死。
羅非白本是昏聵虛弱的,此刻咬破了舌尖,強撐著理智,一手撫過胸前的白色內襟,拽住了被子遮掩胸口。
“彆過來。”
“知道我是誰嗎?”
這小白臉本身看著就不像是普通人,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要麼就是身份不一般,看著氣若遊絲,氣勢竟如那紈絝子弟,這些人犯下罪行後若有靠山庇護,那有恃無恐的嘴臉也就這般。
老百姓麼,自有老百姓的避諱跟本能。
眾黎村人見狀緩和了圍毆的氣勢。
陳生麵色微變,怒喝:“好你個惡徒!通奸殺人還如此囂張,這天下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兄弟們,隨我上去打死此人!”
倆漢子一個後退了一步,一個拉住陳生,退後的那個估計是覺得丟臉,選擇質問羅非白。
“你是何等人,若你自認殺人且無懼,何妨報上名來,也好讓我們瞧一瞧到底是哪裡的紈絝如此猖狂。”
羅非白已經感覺到掌下衣襟內裹著胸口的布條並未被動,心裡這才鬆了幾分,但聽這些人口口聲聲扣她通奸帽子,心下有些無奈。
通奸?
“他”還能通奸?
這場麵也過於荒誕,若是被人設計,外衣都脫了,那幕後真凶不知他底細嗎?
於情理也不通。
羅非白目光一掃,發現自己的行囊並不在這裡,瞥過在場所有人跟屋內擺設,在那桌子上的酒壺酒杯上頓了頓,談吐清晰道:“既有人命案子,我是嫌疑人不假,但是否真凶也隻有官府定罪,你們為白身之人,既非有詢問治安之權的當地鄉役,亦非可參詢當地政論刑偵的舉人進士,在我非反抗,非有意逃竄之時,無權強製於我,甚至傷害於我,否則但凡最後無法將我定罪,我有功名在身,自可反過來控告爾等!”
他這一通長篇大論下來,酸腐板正,但義正言辭,說明厲害,眾人大概聽得懂,也理解意思,到底也是掐住了普通老百姓怕吃官司的畏懼心思,頓生了怯意。
都人贓並獲了,他還如此囂張,莫非他真不是凶手?
不可能。
“你倒是說說你到底是什麼人,莫在這裡糊弄我等,圖謀逃走!”
“對啊,你還敢威脅我們!”
陳生看這些人舉棋不定,紅著眼怒吼道:“鄉親們,你們可彆被他騙了啊,這等通奸殺人的惡徒哪裡是什麼權貴,定然就一下流痞子,不定除了坑害阿茶這等罪行之外,還曾盯上了諸位妻眷,便是為了我們村,我也要與他拚了!”
其他漢子神色微變,眼底也見了幾分凶悍,竟也沒攔著陳生了。
他們不攔了,反見這陳生的步伐放慢了。
見此,羅非白對這陳生有了幾分揣測,身體微動,壓低了聲量,但稍顯鄭重:“羅非白,讀書人,有小小功名在身,可惜行囊丟失,無官憑路引證明我身份,但你們經官府去縣上查驗自可證明我所言非虛,且我身子不好,有大病,極易舊病複發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他著重兩次強調功名,且加了“有病,死得快。”這樣越發具有威脅性的詞調。
“對了,若是官府還沒定罪,你們就急於把我害死,未知真正殺死這婦人的凶手是不是你們同村之人,若被我那縣上的師生同門得知,聯名上書,你們同村可是要被官府一起緝拿審問的,尤其是村長跟鄉役,固有縱容泛惡之罪,褫奪職位都是輕的。”
他言情以律,一下就鎮住了陳生跟眾人。
他們很清楚此事若是牽連村長跟鄉役,後續怕是有大麻煩。
跟這兩人有關或者親屬關係的個彆村裡人當即變了臉色,迅速後撤去找人,免得因為一村婦那點偷奸之事壞了抱團一夥人的實際利益。
有了村長跟鄉役兩位人物擺在那掣肘,這些愚魯村民怕被兩人怪罪,一下就清醒了。
有人拉住陳生,安撫他千萬不要為了這賊人而攤上官司,還是得先報案。
陳生眼中怨恨,雖是不甘,卻是無力抗衡眾意,隻能囫圇著應下。
羅非白早瞧出此人骨子裡是個慫膽,忌憚自己這一番言語,次次撲襲都先帶著幾分希望他人衝頭陣的意圖。
若有大事,這類人多為內奸走狗,最擅攛掇人千歐後繼為自己謀利。
不過古怪的是這人今早才被村民叫喊趕來,發現妻子出事,甚至不知妻子與他這個外來人通奸且同眠一夜,那說明他昨夜一直不在家,但一大早來得又算快。
羅非白觀察這人鞋低邊滿是乾化黃泥,連敲擊掉上麵的泥垢的心思都沒有,顯是奔波在外一夜未眠,或者一直在哪個人家裡忙碌什麼事。
這村子不算小,但也不大,若在同村,若非與人醉酒,何至於一夜未歸,也不可能在村外過了一夜——如今這時節,入夜後的野外冷得很,以這人身上這衣物單薄跟比其他村民單薄矮小許多的體態,壓根扛不住。
可他身上沒有酒氣,衣物也穿得甚為齊整。
鞋子臟,沒法搭理,衣物卻很規整。
那就是昨夜一直在忙,但並不慌亂,倒像是為了儘早事發做了十足的準備。
若是如此,大抵已經做好了不在場的口供。
見他們有所克製,羅非白決定軟硬兼施,對這些村民有了禮了幾分,道:“諸位鄉民,既有人命案子,我自認是受害者,對蒼天無愧,也願配合屆時官府調查,更無逃跑的心思,這裡的痕跡與屍體切忌妄動,等官差前來查驗。至於我,你們是要將我留在這裡看管,還是將我安置在什麼房間關著都可,但要給我一件外袍。”
眾人本來被他威脅威脅再威脅倍感丟臉跟壓抑,見此人一下和善起來,心頭舒服幾分,但後麵聽著又生了火氣,不等他們罵人。
“我體虛,有點冷。”
“衣服要乾淨點,不要太難看。”
“請問,我還能要點吃的嗎?”
見鬼了!
明明是通奸殺人的狗賊,他們還得給他找衣服跟給吃的?
那薑婆實在忍不住了,年輕時的尖酸刻薄爆脾氣上來,“請問,小郎君你要的是飯嗎?那你缺個碗啊。”
羅非白:“.....”
若非為了拖延時間多觀察這宅子看看是否有什麼線索,她何必多嘴招這老婆婆痛罵。
不過那酒壺有點不對勁——底部太臟了。
這死者的衣物也帶著幾分田間勞作留下的黃土,可見其遇害時間大概是昨日傍晚從田間歸家欲洗澡換衣之間。
就這麼一段時間,若非恰好有匪人入士侵害,既是極熟悉她的人早有所謀。
而且死者脖子上的勒傷跟掉在地上的繩子,加上她手中的傷痕本就反映了貓膩。
幕後之人其心可誅啊。
羅非白被帶出房子,到了院子瞧見牆頭趴著許多村裡人頭看熱鬨,指指點點的,但他未曾留意到門口一位老太太探頭張望,神色惶恐,嘴裡念念叨叨的。
瞧羅非白被帶出主屋過了院子,她身子一縮,往邊上躲了,一個人沿著小路快步走回自家小院,嘴裡不斷念著:“真有鬼啊,真有鬼啊,哪裡是什麼通奸殺人,有鬼啊,昨晚我沒看錯!”
老太太心裡惶恐,不斷回憶起昨晚偶然窺見的可怖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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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是罵了,衣服倒是給了,但飯沒給,好歹這小白臉也是在要臉跟要飯間可選擇了前者,沒再多言。
柴房有人看守,不至於讓人跑了。
旁人也不願意再費力,連個繩索都沒上,畢竟江家有點小錢,房屋新建才幾年,柴房還算牢固。
眾人合計,很快去請了同村趙鄉役。
趙鄉役又抓緊著去城裡報案。
柴房前,羅非白被重重推了一把。
他身子薄弱,被那健碩的漢子一推後背就撲麵倒在了柴房內的草垛上。
“呸,軟骨頭跟女人似的。”
門一關,晨時光影透了破舊的窗柩,轉過身時,頂了一身雜草,狼狽得很。
地上有些不乾淨,還可見許多老鼠屎,他臉色微變,有些嫌棄,不願坐在地上,想到了過去,又苦笑了。
今非往昔,貴賤兩清。
扶著邊側木柴堆要站起來的身子重新疲軟跌了下去,隻是伸手從衣領內抽出幾根潛入的草葉,指尖碰觸時,在緊繃的布料下麵摸到了不符男子該有的柔軟幅度。
她垂下眼,手指夾著草葉,指尖內闔,將葉子折轉在掌心,似折斷了,留了折痕,又未斷。
真是離奇,她一介女子,阜城的新任縣令,還未走馬上任,在自己的地盤倒先成了通奸殺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