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公主,享百姓供奉,自然就要為百姓犧牲。
孤的女兒是女兒,彆人家的女兒亦是女兒,孤不能為了自己舍不得,就葬送彆人家的姑娘。
阿瑜,是父皇……對不起你。”
陸逢渠知道陛下有陛下的難處,但對這番論調,他其實是嗤之以鼻的。
若大昭彼時有願意征戰白闕的將軍,何需養在深閨的公主獻祭自己。
……
三人行至宮/道的分叉處,誠王出宮回王府,陸逢渠卻沒有要跟誠王一道離開的意思。
魏騁當下沒說什麼,待誠王走遠了,他轉頭看著陸逢渠。
陸逢渠知道魏騁要問什麼,聳了聳肩:“我今晚不走了,去你那住。”
“為什麼?”魏騁疑惑。
“天黑了,我害怕。”陸逢渠說得理直氣壯。
魏騁臉皺成一團:“你猜我相不相信?”
話雖這樣說,兩人還是相攜往東宮走了。
陸逢渠的確有話對魏騁說,剛才誠王在,他不方便。
陸逢渠信得過魏騁,但對於誠王魏展,不論前世今生,陸逢渠都存了一些防備。
魏展隻比他們大了十歲不到,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榮寵最盛時位同副帝。
魏展給人的觀感一直是雲淡風輕的,手握至高權力,卻在朝堂上遺世獨立,與任何官員都往來稀疏。許多官員想把自己女兒送到誠王府,但他一一婉拒,前世直至陸逢渠戰死沙場,魏展都未娶妻,那時他已年近不惑。
陸逢渠不是不信這世上有絕對的君子,他隻是不相信這樣的君子會出現在權力旋渦的中心。
陸逢渠自認生有一副硬骨頭,認定的道理和原則,無論是誰都無法動搖他。他也素來不怕得罪人,當年征討白闕十六部,玄機台四大軍師、朝廷六大將軍紛紛主和,唯有他一力主戰,態度之強硬,幾乎把大昭的武將得罪乾淨了。
可即便這樣,在兒女姻緣、人情往來上,他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因為這就是朝堂,朝堂如大澤,水至清則無魚。
魏展竟能把自己撇得這樣乾淨?他不信。
而且,魏展的身世也一直語焉不詳。朝堂眾人隻知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被當今陛下教養長大。但其母何人,有無兄弟姐妹,都是一片空白。
皇室任免親族,最重血脈純淨。莫說帝王,就是王爺公侯家添丁,都恨不得將其母族往上查個三五代。魏展這般,實屬罕見。
魏展表麵上是一池清泉,實則是一汪墨一樣黑的深潭,看不清,陸逢渠從不與自己看不清的人親近。
陸逢渠此時躺在魏騁身側,認真問道:“和親之事,殿下可否勸陛下暫且擱置?不用太久,拖個兩年就好。”
陸逢渠這樣說,是因為他前世同白闕交手過,自然知道白闕十六部後來敢大舉進犯中原是憑借了什麼。
因為他們得了一位極有野心、也稱得上厲害的大汗——阿骨欽。
隻是阿骨欽如今此時,還隻是王帳之下一個不得寵的妃妾之子。
五年之後,他會逼宮,手刃親父,成為白闕十六部新一任掌權者,也成為陸逢渠在沙場上,第一個看得入眼的對手。
有了前世的經驗,陸逢渠有信心能挑選並培養一批人,隨他潛入白闕,了結阿骨欽。
但他需要時間,培養刺客和斥候不能耽誤他在琅園和玄機台既定的差事,隻能用閒暇時間做。粗略算來,一年太短,兩年足夠。
隻不過這番打算起於輪回,自然不能對太子坦陳。
魏騁聽了陸逢渠這個要求,未免覺得難辦:“你說得倒是容易。白闕蠻夷,什麼下作手段使不出來?時間是咱們要了他們就能給嗎?”
陸逢渠:“若我們許以重利呢?”
魏騁:“國庫如今並不豐盈,旱災剛過,西北民生凋敝,災後安民這項差事並非一蹴而就,是要數以年計的。”
陸逢渠:“誰說要從國庫出這筆錢了?”
魏騁歪頭看一眼陸逢渠,見他眼中閃爍著光暈,驀地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麼:“你的意思是……”
陸逢渠:“公主的確受百姓奉養,但我朝公主統共才四位,景和公主景樂公主素來節儉,三公主四公主還是垂髫孩童,供奉享得再多也是有限。宗室、公侯、世家……百姓們的辛苦勞作,大都換做了他們世襲的富貴,這些人才最應該為國效力,回護百姓。將軍力所不殆,就要葬送公主,還要告訴她們,這是你們應該做的,沒有這樣的道理。給這些豪門兩個選擇,要麼和親的女兒從你們自己家出,要麼拿錢出來,肉割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便知道疼了。”
魏騁對陸逢渠這個想法極為讚賞:“沒錯。另外,我朝封爵條件嚴苛四海皆知。大昭的義商若有能為國捐銀者,誰捐得最多,可以給個爵位,這樣一來,想必會有不少商賈支援國庫。”
陸逢渠聞言微笑點頭,魏騁也十分激動。
然則倆人興奮了一會兒,就覺得此時的場景十分……十分詭異。
他們倆現下的姿勢是同枕一席,側身相對,眉目含笑,凝望彼此……
看久了,雙方都有點惡心。
魏騁先撐不住了,他抱著枕頭翻身下來,滿臉嫌棄看著陸逢渠:“你自己睡吧,我去睡廂房。”
走到門口他又不甘心,回頭憤憤指著陸逢渠的鼻子:“我堂堂東宮太子竟把自己的床榻讓給你然後我自己去睡廂房!史官要是知道我這般懦弱定會死諫滅你九族!”
魏騁將身上的被子好好理了理,無所謂地說道:“這麼丟人的事,殿下竟會讓史官知道?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陸某佩服。”
“啪!”魏騁狠狠摔門而去。
陸逢渠笑了。
魏騁,前世我英年戰死,朝中可還有逐鹿北境的戰將嗎?後來的你,可有遺憾嗎?
今生,我們一起締造一個盛世吧——一個屬於我們的盛世、屬於天下人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