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生有滅。院子裡那開了百年的錠烙花也在一個夜裡全部凋零了。落了滿地白白的花瓣，仿佛鋪上了一層薄雪。天氣微涼，天帝靠在搖椅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他隻感覺眼前出現了一條若有若無的小路。窗外的景致仿佛都成了遙遠的暗影，越來越遠了；而路卻越來越清晰，直直地擺在他麵前。土黃色的道路中央，他看見一個女子站在那兒。是蘿因！

“我在等你。”蘿因卻笑了。

他也笑了。他想歡呼：不管是生是死，她還是掛念他的。再也不管其它，他向她奔去。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黃泉路上有座奈何橋，橋下有條河叫作忘川。

入黃泉。我亦無悔。

孟婆從奈何橋上走來，端著兩碗孟婆湯。為何要忘記？蘿因把手輕輕一輝。那孟婆湯竟如根本沒存在過，在空氣中蒸發儘了。

孟婆歎了口氣，攜著空碗回去了。此情不忘。他們相視一笑。這一笑，連六月春花也暗然失色。這一笑：情便無悔，情就不老。輪回又如何？愛恨又如何？這一世——隻因這一笑，就足夠了。

李淑妃起來時，卻看見外麵一整喧鬨。

“太後。”宮女們一齊跪下道，“太上皇駕崩了。”

她打了個寒戰。“原來，他還是隨蘿因去了……”淚水不住的流了下來。

“你們…都…下去。”

“但是太後您？”

“都下去！”

她按了按心口，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慢慢的，走出了宮殿。兒子的政權已經鞏固了，再也沒有需要她的地方。這紅牆，已無可念。

乘著雲兒過了幾條河，就來到了澩林山。鳥語聲聲，她情不自禁地跳起舞來。噢！山林女神。她越跳越快。鶯燕蝴蝶都被她吸引。

她轉著圈兒，從澩林山一直跳到了木蘇厘大草原。她親吻著大地。這兒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家鄉！

山中的、林子裡的。不管是飛禽還是走獸，都來了。它們圍著山林女神，跑著，叫著。埋沒在宮廷幾百年的山林女神終於又回到了它們身邊。兔子騎到了老虎背上，貓與狗牽著手——沒有敵友之分、強弱之彆。

金烏西墜了，玉兔又東升。她拔出寶劍，寶劍在月亮下，幽幽地發出藍光。一條霧氣從地底飄了出來，她聞到了冥府的的氣息。從霧中傳出一段美麗而憂傷的笛聲，悠遠而深邃的光景。動物們垂下了頭，睡著了。她看見雲峰四仙騎著雷霆天獸立在霧氣中。

雲峰四仙竟齊聲道：“妹妹，去吧……”

她深深地望著哥哥們，他們的身影忽而又模糊了，霧氣又幽幽地飄回地下，看不到一絲痕跡了。

她依舊跳著舞，跳到草原深處。在草原深處，一個巨大的新塚昂然屹立於天地之間——那是天帝的塚啊！她在宮裡五百年了，可天帝從來沒有用像看蘿因那樣柔和的目光看過她，一次也沒有！

耳中似乎響起了一段美麗的樂曲，她昂起頭，伴著秋風翩翩起舞。一如多少年前那個天真的藍衣少女，伴著山頂上那個神秘男子悠揚的笙歌。那時，她便醉了。

醉入紅塵，醉入燈火。可是，天帝的笙歌再也沒有因她而響起。而那些舊時的歡樂也似乎成了遙遠——不在了，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