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健壯的黃門感受著九殿下貼著的臉,心中竟然湧出一陣感慨。
殿下一定是從小沒有接觸過父皇和其他人,此刻才感受到了他如父親一樣偉岸的肩膀帶來的陣陣溫暖,忍不住想要靠近吧!
他越腦補越多,越想放慢腳步,讓九殿下心中的這一刻溫情留得更久一點……
殷胥心裡快瘋了。
全宮普及轎子,勢在必行啊!
他感覺自個兒都快撐不住了,終於是被背到了薛妃宮門口。
大興宮內宮並非城內那般棋盤式的布局,位置相對鬆散,各個宮苑大小不一也不全是方形,內宮如同一個生機盎然的巨大花園,各類宮殿錯落其中。
薛妃住回了以前的山池院,算是個清淨的地方,如今卻熱鬨非凡。
來來回回的宮人穿梭其中,明明是幾年沒人住的地方,竟被打理的如同新的一般。
殷胥之所以說這位薛妃是貴人,正是因為她是殷邛早些年的廢後,自將她接回宮以後,便開始了如日中天的專寵。
仇穆是要將殷胥直接帶到薛妃麵前去,殷胥簡直想死的看著這健碩黃門昂頭挺胸將他背進門,兩位上了年紀的宮人站在正殿台階上,攔著各宮想進殿的宮人,看見了仇穆倒是愣了愣,好歹算是微微一禮:“仇公公怎的來了,可是有什麼要事?”
對著禦前的人態度就是不一樣。
仇穆笑了起來,叉手行禮道:“兩位姑姑,聖人惦記著薛妃娘娘的事兒,這正讓奴將九殿下領過來,給娘娘過個眼。”
幾個姑姑卻腹誹,一個皇子,說的像個首飾鐲子一樣的物品。
那姑姑這才看到了被背在身後的殷胥,看著那麵黃肌瘦的樣子抽了抽嘴角,走進屋裡去通報一聲,才從仇穆那裡扶過殷胥,領著往屋裡走去。
對於薛妃,殷胥是沒大有印象的,隻是宮宴上遠遠見過幾次,隻覺得眉眼有種淩厲精乾之美,是典型的那種爽利女人。
殿內朝南盈滿一室日光,宮內大多用層層疊疊的帷幕隔開各個區域,她的房間內用的是幾乎半透明的藕色底繡金紗簾,日光映襯過去更是反射出光芒,顯得屋內通透明亮。
殷胥反正演的是癡兒,大膽的朝東邊坐床上看去。一個朱色披帛與深紫色衣裙、鬆散斜髻的女子正手執卷軸讀書,丹蔻指甲握在玉軸上甚為顯眼。
她聽著腳步聲,放下卷軸,看向殷胥。
同樣的三十出頭,她卻比保養極佳的皇後相比,多了幾分|身體上的風霜與神態上的淩厲。她明顯可以看得出在道觀中日子過得不太好,眼角有微微細紋,姿態閒適慵懶,甚至可以說的是有些……不優雅。
“這便是九郎胥?”她開口道。
殷胥微微點頭,扶著仇穆欲低頭行禮。
薛妃懶懶抬了抬手:“不必了,起來坐這邊吧。自個兒兒子給折磨成這樣,他倒真是沒良心到我也懶得怨他。”
最後一句聲音可一點也不小,她絲毫不考慮旁人聽了這句話的感受。身邊兩個姑姑連忙跪下勸她,殷胥沒人扶著,跌坐在了小榻上。
薛妃原來私下竟也是這麼個性格。殷胥對她算是有些前世的了解,如今一一對應,心裡頭對薛妃為何會離開道觀再入宮內,又為何受到殷邛大張旗鼓的寵愛,有了些了解。
他算是沒有選錯。
“有在這兒揪著我一句話不放的功夫,不如去叫內務府選了衣料來,給胥做些合身的衣服。你去通報一聲,說要按照之前修殿下的規製來做,四套禮服、十三套常服,外加各種騎服,趁著我還能得意兩天的空檔,便要求細一點,都要好料子,要內務府親自來量身。”薛妃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位姑姑說道。
她又轉過臉看殷胥:“你可識字?”
說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恐怕真要從‘大小人個一’來學了。
殷胥點頭,隻說是讀過千字文和道家四子真經。
雖然說是識字,可同齡的修已經讀過九經、漢書、三國誌與史記等等,殷胥卻隻看過道家的幾本並無實用的書,水平差距不是半天的大。
好吧,好歹不是個文盲。薛妃頭疼的揉了揉眉角,倒是有點放棄似的問道:“敢問你們那幫皇子,每天呆在三清殿都乾什麼啊。”
殷胥如同背書般啞聲道:“早晨誦讀神仙傳記,後盤坐呼吸天地真氣,摒除雜念靜默內心,使自身元氣運作於體內小周天,而後可視內心思道法——”
然後就開始想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今天誰給誰捉虱子,明天誰給誰打蚊子。
“行了行了!”薛妃對天翻了個白眼。
這不就是練道家內息麼,她進入道觀也被逼著練這個屁用沒有的內息心法練了好幾年,每天吃完飯就坐在那盤坐,強行等到下一頓飯。
說是什麼強身健體,修道窺法,練了幾年倒是更扛餓了。
想來這孩子跟她幾年日子過的也差不多,薛妃麵上雖然嫌棄,心裡頭算是有幾分覺得同病相憐。
她正要開口,忽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聖人看薛妃心情不好,讓雜耍班子過來逗一逗,放寬一些心。薛妃勾唇冷笑了一下,便點頭讓人進來,跟殷邛認識十幾年了,當年住在這宮裡,什麼雜耍班子她沒看過。
想著殷胥或許都沒見過,乾脆叫進來,讓小孩子看看吧。
卻沒想到為首的不是那幫穿紅穿綠的戲子,而是穿著迷你型鎧甲的不到半人高的俱泰,與身邊另外一個同樣的矮人。二人走進來給薛妃行了個禮,俱泰一身沉重的鎧甲,躬了身子就往前重心不穩的翻倒下去,就地滾了一圈。
樣子滑稽可笑,可卻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薛妃掩唇笑起來,忽然感覺身邊的殷胥身上爆發出一種難以令人忽視的殺氣。
殷胥轉不開眼來。
俱泰!
那個曾專權一時,殺殷邛,將他扶上位控製為傀儡的宦官俱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