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地暗了,王蕭和董寧並排坐在雙杠上,緊緊的手拉著手。校園裡漸漸安靜下來,操場上已經看不到什麼人了。放眼望去,空曠的球場上,隻剩兩邊的球門在默默的佇立,仿佛兩個寂寥的雕像在遙遙相望著。
一陣風吹了過來,校園裡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有幾片樹葉飄了下來。王蕭抬起手,輕輕的拂掉了董寧肩膀上的一片落葉,然後低聲問道:“冷嗎?”
“沒事,不冷。”董寧扭頭衝著王蕭笑了一下。她抬手看了看表,然後有些擔心的問,“已經6點多了,你這麼晚了還不回家,沒關係嗎?”
“沒事,我知道今天要踢球,昨天已經提前跟我爸我媽說了。不過,我騙他們,說今天晚上有補課,我上完課和同學一起吃完飯再回家。”王蕭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董寧,你餓嗎,要不……”
“不,我不餓!”董寧迅速的打斷了他的話。她的心裡有一絲隱隱的不安,直覺告訴她,王蕭的秘密,一定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她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秘密,會讓她愛的這個男孩子變得憂傷?
王蕭輕輕的歎了口氣,他鬆開了董寧的手,舉起雙手伸到了麵前。他就那樣久久的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仿佛是為了求證什麼,他突然輕聲的問道,“董寧,如果讓你形容,你會用什麼樣的詞來描述我這雙手?”
董寧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她還是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嗯,我覺得你的手很好看啊,皮膚白皙,手指又細又長,挺適合搞音樂的。怎麼,難道,這雙手有什麼問題嗎?”
“又細又長……”王蕭有些悲哀的笑了。“你不覺得,它們實在有點太長了嗎?”
董寧不由得伸出手去,將手疊放在他的掌心裡。和王蕭的手比起來,她的小手簡直就像是袖珍的。她握著王蕭的手,忍不住微微笑了。
“好像真是挺長的呢。不過,這樣多好看啊,不像我,手指都短粗短粗的,多醜啊。”
“可是,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會選擇長一雙你那樣的手,因為那是一雙健康的手!”王蕭的聲音裡,忽然帶了一絲顫抖。他直直的注視著前方,語速驟然快了起來。“董寧,彆打斷我,讓我一次把話說完。我怕我萬一停頓下來,就再也沒有勇氣對你說出這些話了。”
董寧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她緊緊地咬住了嘴唇,聽著王蕭一口氣的說了下去。
“上小學的時候,我常常能聽到彆人誇我的手。大家都說,這孩子手指那麼長,最適合搞文體了。我聽了也很高興啊。我本來就喜歡音樂,而且男孩子一般都很好動的,所以,好多體育項目我也很喜歡。不過我當時覺得爸爸媽媽挺奇怪的,他們隻是支持我在音樂方麵多下功夫,卻從不鼓勵我多做運動,特彆是一些運動量比較大的項目,比如籃球排球什麼的,他們基本上就不允許我玩,說是怕我受傷。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所以我老是不聽他們的話,和同學們偷偷的玩。我最喜歡打籃球了,大家也都誇我打得好。可能是因為我身高臂長,所以打籃球占便宜吧。每次打完球,我都要等汗落了,心不跳了,臉不紅了,然後才假裝沒事人似的回家去。一開始我還有點心虛,怕被爸媽看出來了,知道我偷偷背著他們打球會生氣。不過,他們一直都沒發現,大概我在他們心裡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吧。所以,我漸漸地安了心,球也打得越來越瘋了。
後來有一次,我記得好像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吧,有一次打籃球,當我接到了同學的傳球,正準備運球往籃下跑的時候,突然間覺得胸口特彆疼,心臟一陣亂跳,特彆特彆難受。我一下子就定在那兒了,一動也不動,疼得都不敢喘氣了。我當時還想呢,是不是玩得有點太累了?於是就趕緊下去休息了。過了一會兒覺得沒事了,才又接著上場。這件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我也沒多想,男孩子嘛,總是貪玩的,我當時在心裡一直暗暗的埋怨自己,覺得自己的體質真是太差了,才玩了這麼一會兒就累了,看來以後還得加強鍛煉。當然了,這事我沒敢告訴我爸媽,我怕他們說我,以後更不讓我玩了。
不過,後來,類似的症狀又發生過好幾次,都是我玩的正高興的時候突然就覺得心臟不舒服了。我開始漸漸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那時候我很害怕,我想,是不是我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了?怎麼老是會胸疼憋氣呢?我突然一下子想起了爸爸媽媽囑咐我的話,他們為什麼不讓我做那些劇烈的運動呢?我突然間有了種不好的預感。當時我就想,完了完了,自己肯定是得了什麼絕症了,肯定馬上就要死了。
有一次症狀特彆嚴重,我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那天我是哭著進家門的。現在想起來,當時可真傻真丟人啊,不過當時我真是控製不住了。回家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想,都是因為我不聽爸爸媽媽的話,老是偷偷的打籃球,結果現在絕症發作了。我要是這麼早就死了,我爸我媽得多傷心啊。而且我還有好多好多想乾的事沒乾呢,以後也沒有機會了。就這麼越想越難過,於是眼淚就掉下來了。哎,你說,我小時候是不是特傻啊?”
王蕭突然停了下來,歪著腦袋,衝著董寧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董寧沒有說話,她注視著他轉瞬即逝的笑容,腦子裡麵不由得浮現出了那篇周記——《假如我死了》。她現在好像有點隱隱的明白,在大家眼裡一向陽光明朗的王蕭,為什麼會寫出那樣沉重壓抑的文字來了。
天已經全黑了。初秋的晚上,風微微的吹著,讓人禁不住有些發涼。王蕭伸手摟住了董寧。是不是隻有這樣依偎在一起,才能借體溫驅散彼此心中的寒意?王蕭輕輕的歎了口氣,久久的沉默著,似乎又重新陷入到回憶裡。
“你聽說過馬凡氏綜合征嗎?”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董寧茫然的搖了搖頭。
殘酷的真相即將撥開迷霧,露出本來猙獰的麵目來了。本來,她心裡的不安一直在悄悄的擴大,可是,此時此刻,她的心卻不知為何突然安定了下來。董寧緊緊的攥著王蕭的手,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來鼓勵他:彆害怕,我就在你身邊,我會支持你的!
很多時候,語言是蒼白的,而堅定的動作卻能帶給人安慰。王蕭緊緊的回握住心愛的女孩,然後鼓起了勇氣,將內心隱藏了多年的秘密一口氣說了出來。
“就是在那個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病。我永遠也忘不了爸爸媽媽難過的眼神。他們鄭重的告訴我,我是一個馬凡氏綜合征的患者。這是一種遺傳性結締組織疾病,主要累及骨骼肌、眼和心血管係統。所以,我會有身材高瘦、四肢細長、蜘蛛指等特點。其實僅僅是這些也沒什麼,但這個病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會造成心血管的病變,很多馬凡氏綜合征的患者最後都死於心血管並發症,最常見的有動脈瘤破裂、充血性心力衰竭等等。未經治療的患者一般平均壽命為男性30歲左右,女性40歲左右。
你能想像得到,我當時聽到這番話時的心情嗎?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多希望這隻是爸爸媽媽在嚇唬我,因為我不聽他們的話,所以他們對我開了一個可怕的玩笑。對於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那些拗口的醫學名詞本來隻是書店裡那些大厚本上最抽象的概念,我從沒想過這些詞會跟自己發生什麼聯係。可是他們凝重的眼神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玩笑,而是我真實的人生。我都沒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好像就是從那一刻起,我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
爸爸說,小時候他們曾帶我去做過詳細的檢查,醫生說我還算是幸運的,沒有先天性的心血管畸形,因此目前來說不需要靠手術方法來治療修複。但是我有心律失常,所以要定期複查,這樣,如果萬一有了什麼問題也好及時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