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出來,一路華燈初上,商店的燈飾把穿著光鮮的人的臉映得格外精英。有誰又在意黑暗牆角睡著的那些流浪漢。記得曾經有人說過:掌握這世界的人通常不會是穿著光鮮衣服行走於紅燈綠酒的所謂精英,而是那些躲在角落用手指操控彆人人生的人。經過墮落街時,我特意拐進去在那個常年駐守黑暗角落的中年男子前放下一瓶啤酒。3個月沒來,不知他是否依舊喜歡喝啤酒呢!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記得送我啤酒?”中年男子低著滿紮胡子的臉,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也太過分了吧,我的心情記事好像是屏蔽所有人的,你入侵了。”我敢肯定他入侵我的電腦係統了。
“你欠我6瓶酒,我能不跟緊你嗎?”他依然低著頭。
“你提醒我了,我不應該在電腦上記事的。”我笑了笑。
“其他事我不會管,我隻要啤酒。”
“是遵命,師傅”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笑嘻嘻地走出了墮落,直接忽略身後那句充滿怒氣的“誰是你師傅?”。
趕到第一樓已經是半小時的事了。
我左轉轉右尋尋,終於在1222號房找到小叔叔。毫不意外地,我看見我常年外出做無國界醫生的父母正坐在桌前咧開嘴,嘻嘻地對著我笑。誇張的爸爸把雙手都攤開了準備迎接我。我毫不猶豫地撲向媽媽。在媽媽的懷裡掙了掙,我才如爸爸所願,向他投懷送抱。從小到大,我什麼都不缺,就缺這種撒嬌的機會。
“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來嗎?”我盯著房間裡堆成小山的行李。
“嗬嗬,你爸說你上高三了,要提前回來替你加油”媽媽拉著我的手要我坐在她旁邊。
“你們騙人吧,我失憶了你們都不回來看我。就上個高三,就值得你們從岡比亞飛回來!”我攢了攢老媽的肥腰,我的嬰兒肥肯定是遺傳她的。
“嘻嘻,你就彆點破你老媽了,但我們飛回來的確有一部分是為了你,你小叔叔說你不肯吃藥,究竟是怎麼回事?”老爸又開始用對病人的態度盯著我了。
我吐了吐舌頭,向小叔叔做了個鬼臉。小叔叔雖然疼愛我,但在生病這方麵是絕對不讓我有機可逃的。
“小叔叔,你出賣我”。話還沒有說完,門就被撞開了。緩緩來勢匆匆競走進來。
“哇,現在的小孩怎麼這麼煩呀,從學校跟我到這裡,還打算跟上樓呢?幸好我跑得快……”緩緩一屁股貼在椅子上便開始埋頭吃拌餐的涼菜了。
“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你看看你……”小叔叔首先發話。“小緩,你又被跟蹤了,也太帥了吧,今個月第幾個了?”我爸馬上參一腿。
“啊?二伯,你們回來了?”緩緩有點後知後覺,說完後繼續埋頭對付涼菜。“沒辦法,咱們緩緩就是一標誌的美女,多男生追也是正常的”,老媽邊說邊用眼睛瞟著我,仿佛在控訴她女兒我的無用。
我也徹底無語了,隻能默默地等上菜。
爸媽留了兩個星期便迫不及待地奔回非洲大陸了。在這期間我一直擔驚受怕,我怕老爸會在睡夢中突然想起我失憶的事,又要強迫我吃藥。那可是我的惡夢呀,更何況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相信這一次命運之神終於開始眷顧我了,因為他們提也沒有提了。我又逃過一劫。
……………………………………
是籃球,我拍打著籃球。
麵前是一個女孩,穿著黃色的運動服。
夕陽的霞光照在她麵上,閃閃的,有點刺眼,看不清樣子。
我進攻,她防守。
我一個箭步跑向她,她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十分頑強。雖然身軀有點單薄。但氣勢一點都不輸。
就在我將要越過她的時候,她突然說話。……附近執勤的直升飛機飛過,轟轟聲,掩蓋了女孩的聲音。
我的手一滑,神一分球被拋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砰,被硬生生地彈出。浪費了這麼漂亮的姿勢。我心裡暗想。
“我們還是專心打球吧,好不好。”我似乎帶點哀求。空氣壓抑得連呼吸也是困難的。我有點氣喘。
…………………………
“你們不要那麼迷信好不好,你以為你們偶爾去去石室就有迷信的理由了嗎?彆告訴我,你們信的是他媽的教,什麼許下的承諾一定要履行。都是些謊話,你們就是不想要我,我就是沒有人要的孩子……”
我猛地驚醒了,又是這個夢。我打開筆記本記錄下這個夢,還有那段話。
夢境明明就如此清晰,可每次醒來就隻剩下片段。石室??我連接上網絡,在百度首頁打下這個名詞搜索。
石室聖心大教堂坐落於廣州市區中心的一德路,是天主教廣州教區最宏偉、最具有特色的一間大教堂,建於1863年,落成於1888年,曆時25年始建成,至今有130多年的曆史。由於教堂的全部牆壁和柱子都是用花崗岩石砌造,所以又稱之為“石室”或“石室耶穌聖心堂”、“石室天主教堂”。是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
一德路?明天就是星期天了,也許我應該去一趟。
再也睡不著了,我下了床,地麵積了一大灘水。又下雨了,我忘記了睡前關窗。難怪這幾天都那麼悶熱了,原來是要下雨了。
廣州夏天的雨水特彆充沛,午夜傾盆大雨,到了早上雨就變得連綿了,像牛毛像花針。點點滴滴的雨點落在地麵的積水上蕩起了漣漪。天井的水已經是滿滿的,上麵的幾片荷葉站著一隻青蛙,鼓起腮,可愛極了。西關大屋的排水功能很好,即使是連場大雨,也能迅速把雨水引走。雨水把花雕窗的塵跡都衝刷掉,大屋裡發出檀香的香味,彆有一番南國的風味。
天好像要亮了,下過雨,天氣變得有點涼。空氣中充滿水汽,一陣濕潤的氣流鑽進鼻子,一夜未眠的疲倦迅速消褪。
石室的開放時間是星期天的七點到十點。現在是早上的6點30分,這個時間出門剛好,錯開了出行時間。我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襯衫就出門了。路上的行人很少,星期天廣州人的生活節奏都瞬間慢下來。人行道兩旁的古木有些被昨天的大風吹折了,藕斷絲連地掛在樹梢上。經過附近的公園時,很多老年人在那裡打太極,不少老廣州已經拿著鳥籠前往陶陶居或是不知名的小巷中享受一盅兩件的悠閒生活了。
正當我沉醉在古色古香的廣州早晨中,“師姐,你怎麼也早起了?”,是那天在籃球場上遇見的小孩。小孩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我揮手。小孩的旁邊站著一對穿唐裝的老人,看模樣應該是對夫妻。
怎麼又是這個無厘頭小孩,我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首先對老人打了個招呼,心裡有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小孩,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玩?”我低聲戳了小孩精瘦的腰板。小孩的高度也實在令我自卑,站在他跟前,我一米六的身高就徹底成了小矮人。
“嗬嗬,師姐你要約會我麼?”小孩原來的天真的嘴臉立刻變得邪惡。
我瞟了瞟旁邊的兩位老人家,他們正笑嗬嗬地望著我,一臉慈祥。我突然想起我的外婆,我的外婆也是一樣的慈祥,滿臉寬容。在外婆去世後的一段時期裡,每當遇到滿臉笑容的老人家,我都覺得特彆親切,情不自禁地喊著“外婆”。這種感覺,久違了,以至我都忘記尷尬了。
“外公,外婆,司機會在5分鐘後到,我先去玩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小孩就拉著我跑遠了好幾百米。
“師姐,怎麼突然要去石室?難道求姻緣?”小孩又發揮他的無厘頭。
我清楚地意識到,麵對這個小孩我是無法解析清楚的,至於我邀請他陪我到石室完全就是頭腦發熱下產生的錯誤判斷。
“沒什麼,求你可以考到好高中行不行?”
“不用了,我選擇的是直升高中部”。他一邊走一邊用手觸摸這石室外麵的歐式圍場。這個小孩果然不是等閒之輩,想當年我還是走後門入的學校。他的這句師姐叫的有名無實。
“嗯,我突然頭腦發熱想參觀參觀石室,這個答案滿意不?”我對小孩翻了白眼。
我們隨著前來做禮拜的教徒進了石室,小孩一路歪著頭,看得出他也是第一次過來。至於我,也是第一次嗎?麵對這間哥德式的建築,我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感覺。夢裡的教堂有高高的圓頂,在教堂裡可以透過寶藍色的天窗看到湛藍的天。牆壁是由大塊大塊晶瑩剔透的岩石堆砌而成。左邊的牆上掛著一幅柔和的聖母圖,折射出人性的美好。桃紅色的木椅整齊地排列成兩行,很有宗教氣息。
一夜未眠的疲倦終於如潮水般湧過來。
我靠著長椅,伴著柔和的禮拜的歌聲,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睜開雙眼看見小孩已經慵懶地坐在我的旁邊安靜地看著誠摯地做禮拜的教徒。他寶石般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陽光從彩色的玻璃窗口投射進石室,蒙糊了小孩的側麵。
“小孩,我今日來這裡是想來葬送過去”。小孩天真的臉浮現出一點詫異。也許這種天真隻能出現在純白乾淨的他身上。
“我不能在打球了,嗬,不要覺得可惜,也不要給我又哭腫雙眼,就當是我跟天父交換的條件好了。我的手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我的腦,坦白說,我失憶過,就在市長杯之前。不是說這世界都是等價交換的嗎。現在我真的把想忘記的都忘記了,所以我不想再打球了。我甚至忘記了怎樣控球,過人,投籃。我再也回不去以前的位置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一個隻見過兩次的陌生小孩麵前說這些話。隻是我覺得他會明白,一個會為我再不能打球而哭腫眼睛的16歲小孩可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