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給了老夫人,總不能再抬出來,擺件兒沒了,細軟還有幾十抬,自己再想辦法勉強能填上,“把剩下的都搬出來吧。”
溫殊色兩道秀眉微皺,依舊搖頭,“都沒了,上月大嫂回娘家時,說沒有像樣的首飾,讓人來我這兒拿,我給了三箱,不久二嫂嫂也來了,又取了三箱,後來省得他們一個個再來跑一趟,我便給每個屋裡都分了一些,餘下的,我也不缺,都讓祥雲拿去當賣了。”見大夫人臉色慢慢發白,溫殊色沒敢再往下說,嘀咕道,“我隻道是父親捎回來供給我的開支,也沒聽說是大姐姐的嫁妝......”
這還用得著說?多年來,溫家大房負責在官場上周旋,二房負責銀子,一直配合很好。
大爺剛去京城半年,為官又清廉,不願占人半分便宜被人詬病,彆說兩副全台的嫁妝,就算掏光大房家底,怕是連半副都湊不出來。
大夫人胸悶,說不出話來。
溫老夫人替她問了接下來的話,“當賣的銀子呢。”
溫殊色側身看向老夫人,沒直接應,唇角露出淺笑,雙目水盈亮澤,“祖母,城外的那處莊子占地還挺好,靠山環水,池子裡冒出來的水冬暖夏涼,唯獨一樣,蚊蟲多了一些,我特意讓人開了三裡荒地,將莊子附近的雜草樹木都砍伐了,又買了幔帳掛上,待天一熱,祖母就去那兒避暑,比西院還要涼快。”
她這番答非所問,說得興致高漲,在場的卻沒一個人動容。
反倒大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她這一折騰,花出去的可都是大娘子的嫁妝。
不待老夫人再問,大夫人實在忍不住,搶先開口,“二爺捎回來的現銀呢?”總還在吧。
溫殊色目光又轉了回來,看向大夫人,“我也是去了莊子才知道,那兒夜裡的星星比城內的還多,還亮。可惜樓層太低,我便請人建了五層高的觀景閣樓,視野開闊,風景極好,伯母下回要是得空了,也可去瞧瞧......”
瞧什麼,要了她命吧。就說呢,去一趟莊子,還愈發水嫩了。
一句‘敗家女’,當真沒冤枉她。
大夫人頭一陣陣跳著疼,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真不知道是誰養出了你這樣的......”敗家子沒說完,意識到失言,想止住,已亡羊補牢。
還能是誰養出來的,二娘子兒時喪母,老夫人親自養出來的。
果然溫老夫人臉色慢慢地冷了下來。
橫豎話已說了出來,大夫人破罐子破摔,索性起身跪在老夫人跟前,“母親,大娘子嫁的可是中河副指揮官謝家,將來的郎子風度秀整,乃進士出身,眼下雖隻是個縣令,明年期限一滿,也得回京城做官,我溫家怎能讓人此時看輕?仲嶠他剛到朝堂,尚未立足,身後若是有個人能幫襯,前路總會輕鬆許多,等將來謀出一條仕途之路,咱們一家都能搬去東都,也算上光宗耀祖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
溫老夫人點頭道,“光宗耀祖,確實少不了金銀鋪路,更不能丟了顏麵讓人瞧不起。”頓了頓,轉頭問溫家大爺溫仲嶠,“老大如今是什麼職位?”
溫大爺一愣,雖不明母親為何明知故問,還是起身恭敬稟道,“回母親,孩兒任職工部侍郎。”
“正四品,是個有出息的。”溫老夫人轉頭又問曹姑姑,“二爺呢,怎麼沒回來。”
曹姑姑垂目回稟,“二爺說,快到休漁期,得趕最後一趟,手裡的船隻全出了海,暫同三公子留在了福州,過兩月再回來。”
兩兄弟,一個官至侍郎,一個還在海裡捕魚,雲泥之彆。
再看其後輩。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地洞,官途上有出息的幾個公子,全在大房這邊。
而二房......隻有溫殊色在場。
一月前她惹了靖王家的公子,自己罰她去了城外,本想磨磨她的性子,讓她吃點苦頭,如今瞧她那滋潤樣兒,可有半點成效?
將來去東都的隻會是大房,老二一家依舊是個捕魚的。
察覺到溫老夫人語氣裡的異常,溫大爺的神色漸漸起了變化。
溫老夫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溫家大爺身上,臉上有笑,目中卻自帶威嚴,問他,“老大以為,我身為母親,這一碗水可端平了?”
大酆之前,溫家還算是個大戶。
溫家老爺子輔助先朝的七歲幼帝到成年,官至左仆射,風光十足,但好景不長,皇帝終究還是被他叔叔奪了江山,易主後溫家因同前朝的關係,一度被打壓,溫老爺子因此鬱鬱而終,後來溫家幾十年來的料理,全靠老夫人一人撐著,困難之時一日三餐湯碗裡全是菜葉,半點油星都見不著,直到靖王出任此地的節度使,廣攬賢士,大興貿易,溫家才得以翻身,慢慢有了起色,卻也元氣大傷,家中兩個兒子,隻能送一人進私塾。
溫老夫人選了老大。
縱然是親生兄弟,這一舉動已是偏袒了老大。
更何況,溫家大爺隻是個養子。
“當年我唯恐擔下一個後母刻薄的名聲,送你讀書,再入仕途,給了你比親生兒子還要優渥的條件,雖也有做出給旁人看的心理,可也不曾後悔過,自老爺抱你回來的那一日,你便是我溫家的子嗣,身為人母,我撫養你是應該,但你弟弟一家,他不欠你,你不該將他也算入仕途的橋梁,你有多大本事,我有多大本事,自己衡量著看,彆再指望二房。”
這一番話,猶如一記巴掌,重重地扇在溫家大爺的臉上,大爺額頭都生了汗,不顧小輩在場,跪下磕頭道,“母親,是孩兒不孝。”
溫老夫人繼續道,“今兒我是無論如何也湊不出一百二十八抬來,大娘子要是覺得六十四抬嫁妝委屈了,那便不嫁。”
未等幾人品出她這話裡的意思,溫老夫人目光一轉,看向溫殊色,突然喚道,“縞仙。”
縞仙是溫殊色的小字,同‘殊色’一樣,意為如仙女一樣的姿容,殊色美麗。
名字是她母親取的,盼她能長得如花似玉,如今倒也遂了她的願,可惜她母親卻沒那個福氣見到。
在她六歲時,二夫人得病去世,留下爺三人,老夫人心疼,抱來養在自己跟前,照著大家閨秀的模子精心培養,養著養著才察覺,似乎用力過猛了。
嬌氣過了頭。
就她那老鼠存不住隔夜糧的秉性,彆說整副嫁妝,就是給她金山銀山,她也有那個本事造光。
老大媳婦說得沒錯,謝家大公子素有賢德美名,不求榮華富貴,隻求將來能有個包容她的郎君。
溫老夫人一閉眼,橫心道,“你來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