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會兒,果真有了睡意。才入睡沒一會兒,卻又醒了過來,隻聽前院傳來隱隱的爭吵聲,似是公爹的,還有陸璘。
施菀立刻從榻上起身,跑到院外,前院爭執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隔著一堵牆,細細聽起來。
前院的書房,陸璘第一次對父親陸庸疾言厲色。
“先帝屍骨未寒,趙相公分明是公報私仇、打壓異己,這才捕風捉影,構陷老師,父親為何不出言反對?”
他萬萬沒想到,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大朝會,趙相一黨竟會以新政禍國為由,拿已罷相的老師開刀,幾乎是擺明了要置老師於死地。
聽見他的質問,陸庸冷眉道:“我倒要說你,新政之事自先帝重病便是失敗了,既失敗,王仲懷又怎會安然無恙?事到如今已是無力回天,人人都沉默,你卻偏要與趙思德作對,一再頂撞,你是嫌自己這新升的官職坐得太穩是不是?”
陸璘一聲冷笑:“所以父親一心掛念的,就是官位?父親為副相,堂堂吏部尚書,有知政事之責,卻在這樣的構陷中一言不發,任由趙相那一乾人指鹿為馬,這便是父親的為官之道?”
“子微,你可知若非有父親,你早就被劃為王相公一黨,被貶官削職了!”一旁的陸家大公子陸恒說道。他在京城鄰城做官,因新帝登基,所以赴京。
陸璘看向他:“可我不怕,我之所求,便是儘一切辦法,救江山社稷於水火,挽大廈之將傾,死又何懼,更不怕什麼貶官削職!”
“可若死了,你又怎麼救江山?”陸恒問。
陸璘回答:“我死了,也會有後來人,既然這條路上總會有人死,為何不能是我?”
“你……”陸庸氣道:“天真,無知,書生意氣!”
陸璘緩聲道:“那父親又是什麼呢?老道,圓滑,識時務者為俊傑?”
陸庸臉色越發難看,向來溫和的性格也被他激怒。
陸恒無奈道:“新政受連累的人夠多了,有王相公他們就夠了,你還年輕,萬眾矚目中站到如今的位置,為何要平白將自己陷進去?最主要是沒有意義,就算你去努力,也鬥不過太後與趙相,不會改變結果。”
陸璘看向父親陸庸,幾乎是以哀求的語氣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輕,所以我希望父親能出麵……若父親願意仗義直言,替老師說話,老師極有可能躲過這一劫。”
陸庸肅色道:“你把為父看得太高了,為父費儘心力,也才能保住你,可你卻不當數,一意孤行要去陪葬!”
陸璘無言,不知還能說什麼。
這時陸庸道:“從明日起,我便替你稱病告假,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彆去院殿,等過了這段再說。”
陸恒也誠懇勸說道:“子微,我的才學不如你,三弟更是無才也無誌,做個閒職,你是我們三人中最出眾的,陸家的門庭將來便靠你來支撐,你又何苦現在把自己折進去?你若有難,竭儘全力保你的不是父親麼?為你憂心勞神的不是母親麼?你就不想想他們?”
陸璘不再說什麼,沉默著回了清舒閣。
沒多久,母親陸夫人卻來了,在他麵前哭了好半天,勸他聽父親兄長的話,不要糊塗,若他有什麼事,做母親的便也活不了了。
陸夫人走後,陸璘獨自在房中坐了許久。
天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他也未用晚飯,卻讓綠綺送來了酒,開著窗,吹著夾著冷雨的風,一杯一杯喝酒。
施菀來時,他已喝了足足一壺。
綠綺得知施菀是拿香來,便直接將香在房中點上了,悄悄和施菀說,誰也勸不住他,若是聞了香能睡就好了,省得再喝下去。
綠綺離開後,施菀在一旁看著陸璘,滿眼心疼,卻不知能怎麼幫他。
隔了一會兒,陸璘似是看見了她,冷聲道:“不必勸我,我能安靜坐在這裡,已是用儘全力,你們還要我怎樣?”
“我知道……”施菀連忙說,小心走近他道:“我不勸你,我隻是……”
“隻是心疼你。”但這樣的話,她說不出來。
陸璘又喝了一杯酒。
他側著頭,靜靜看著窗外,冷風細雨撲灑進來,吹亂了他的發絲,讓他如玉的臉上多了幾點水珠,如此冷冽,如此俊美,又如此讓人憐惜。
她站了片刻,忍不住道:“夫君是想做一件對的事,可所有人都覺得夫君是天真,是書生意氣,就連父親和大哥也如此認為。”
陸璘看向她,問:“你為什麼說,是一件對的事?”
畢竟所有人都說是錯的。
施菀說道:“夫君為了社稷,要堅持自己的政見,要救尊敬的師長,而不惜犧牲自己,難道不是對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