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腦袋似要炸裂開來。
衛慈稍稍睜開眼,透過微微睜開的縫隙,她看見了一些熟悉卻又陌生的擺件。
黑漆鏍鈿牡丹花銅鏡、漆象牙雕芍藥插屏、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視線拉近了些,便可看見垂掛於床柱上的純銀鏤空香球。
她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著這裡正是她年少時的閨房。
可她分明已經離開衛家太久了。
久到她忘卻了時光流逝,活活爛在了她自己編織的夢裡。
她雖貴為長寧侯府嫡長女,但這一生委實悲催。
父親寵妾滅妻,生母早逝,她在爹不疼沒娘愛的處境中長大,後來更是被年少便心悅上的意中人所摒棄,活成了一個人人厭棄的累贅。
她到死都不明白,為何她出身尊貴、容貌傾城、才色雙絕,卻落了個淒風苦雨的下場。
直到彌留之際,庶姐一身華服過去看她。
常勝侯謝南州舉兵造反,付恒帶著東宮諸人一路逃亡北地,路途顛簸,地域苦寒,衛慈早就不堪重負。可庶姐卻不同。她深得付恒的疼寵,雖是側妃,卻享受付恒獨一份的寵愛。哪怕到了北地,她依舊養尊處優,錦衣玉食。
庶姐就那麼看著榻上,麵色蒼白的衛慈,似是頗為暢快,笑道:“二妹妹,你當初本該嫁給謝南州,可你卻抗旨不遵,非要嫁給太子殿下。如今可好,謝南州已是新帝,而太子也不願看見你,你當真是一無所有。”
衛慈太累了,身心俱疲。
她從記事開始,雖頂著衛家嫡長女的身份,卻是事事不順。就仿佛老天故意奪走了她一切的好運,讓她一步步走到半死不活的境地。
見衛慈不說話,一雙秋水眸竟還澄澄澈澈,一個將死之人了,還保留了幾分美人的模樣,像開到了靡荼的嬌花,透著淒楚的破碎之感,到底還是清媚的。
許是不想讓衛慈就這麼輕易死了。庶姐俯身,在她耳畔輕蔑一笑。
“二妹妹,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啊……當初先帝之所以將你賜婚給謝南州,是太子的手筆。太子根本不喜歡你,卻又想利用你的一片癡情,讓你嫁去西洲,給他當細作。可惜了,二妹妹一腔熱情都撲在了太子身上,寧可得罪全族,也要拒絕婚事。可縱使留在太子身邊,他心中也沒有你呀。”
衛慈死寂一般的澄澈眸子,終有起了一絲絲的漣漪。
疼……
心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撕開。
可她竟然就連疼的力氣也沒了。
隻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庶姐。
原來是這樣啊!
倒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了,死守著年少的歡喜,本以為是一段良緣,卻不成想,成了一場自作多情的妄念。
庶姐見她麵若死灰,卻還是不吱聲,遂又給了她致命一擊:“二妹妹,其實你本該嬌寵一生,可我卻奪走了你的氣運,讓你從天之嬌女墜下神壇,你每一次因為太子吃醋,都會讓你一點點的失去氣運。嘖,如今瞧瞧,你可真是可憐呐。”
衛慈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明眸皓齒的女子。
她忽然胸口一痛,是庶姐用匕首戳進了她的心窩子。庶姐變得麵目猙獰,原本清麗的麵龐也開始扭曲:“可為什麼他們還是在意你?我已經奪走了你的氣運,謝南州憑什麼向太子索要你?!”
衛慈無法言語,血腥味從喉嚨裡噴湧而上。
她突然還不想這麼快就死了。
她起碼得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是氣運?
為何還會被人奪走?
謝南州向付恒索要她……?
帶著一腔困惑,衛慈的手緩緩放下,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輕飄飄的,直到飄到上空,她看見付恒疾步奔來,似是看見她死了,無法對新帝交代,遂一腳踹在了庶姐胸口:“你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碰她了?!”
風一吹,衛慈眼前出現一團濃厚的白霧,她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浮生一夢,一切都仿佛是夢魘一場。
*
“二小姐!二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可莫要再想不開了呀!二小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如何對已故的夫人交代!”
錦書的哭嚷聲,將衛慈從回憶中拉回神。
她的視線從純銀鏤空香球上挪開,緩緩轉移到了錦書臉上,驀的,衛慈愣住了。
隻見麵前少女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光景,麵容稚嫩,和那個慘死在北地的錦書截然不同!
衛慈:“……”
難道,她當真隻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尋墨端著湯藥從外麵進來,進步匆忙,同樣神色焦灼,帶著哭腔,人未至聲先到:“二小姐千萬不要想不開了,此次是皇上賜婚,老夫人與侯爺也無他法,二小姐尋死也無法更改聖意呀。”
衛慈忽然想起了一樁事。
彼時,帝王忽然下旨將她賜婚給謝南州,她一心心係付恒,自是不願意嫁去西洲。遂在侯府一哭二鬨三上吊。可闔府上下無人肯為了她去得罪帝王。故此,她隻能去尋死。可即便是尋死也沒能改變祖母與父親將她外嫁的決心。
付恒更是親自勸說她嫁去西洲。
當初,她年少無知,芳心錯付,還以為付恒是以大局為重,這才沒有設法留住她。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她對付恒的心思,寧可屢次尋死也不答應賜婚。
後來,帝王無法,隻能收回成命。
然而,衛慈雖不用嫁去西洲了,卻仿佛在一夜之間得罪了所有人。人人都不再待見她,就好似她拒婚一場,是多麼惡劣的行徑。
此時此刻,衛慈卻豁然明了了。
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她這樣的累贅,本該讓所有人摒棄,若是嫁去西洲,還能用來當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