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今天請吃的是一餐便飯,所謂的便飯,就是把各妃嬪和她自己應得的份例菜集中到一起,再上了幾瓶宮中私藏的酒,並沒有吩咐禦廚治宴。
“王貴妃正在病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彆給長輩添麻煩。”太子妃笑著說,“大家能坐在一塊熱熱鬨鬨地吃飯,比什麼都強。我也不勸酒了,能喝的都喝一點吧,隻不要放量就好了。”
在春和殿裡,從三十多歲的太子嬪到十多歲的太子昭儀,大家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做作,卻顯得很親切、很放鬆。聽太子妃這樣說,大家都應著,“正是,能熱鬨地說說話,比什麼都強呢。這樣反而還自在一些。”
說著,就真的和親戚們吃飯一樣,互相議論起了廚子的手藝、酒的好壞,還有最近身邊的一些有趣事兒。還有些年紀輕些的妃嬪,隔遠給太子妃撒嬌,“娘娘,蔬菜總是這幾樣,吃膩了呢。”
“冬日裡鮮蔬難得,就不要太挑剔了。”太子妃嗬嗬笑著,“等開了春就好了,到時候,我和廚房打個招呼,把琳琳的份例菜,都換成素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琳琳嘴巴一翹,“娘娘又欺負我。”
太子雖然身子不太好,但妃嬪卻不少,太子妃今天款待的,都是有名有分的妃嬪,至於那些選侍,雖然也伺候過太子,但因為春和殿地方不大,很多還在充任宮女的工作。——太子雖然身份尊貴,但說到住處,實在還不如他的那些藩王親戚們。這也是幾個嬤嬤私底下有時會感慨的話題。
畢竟是在宮裡,耳濡目染久了,徐循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宮內的局勢,比起從前隻是模糊曉得,比起太子,皇上更看重太子妃和太孫這一點,她現在知道得要更仔細一些了。比如說,她知道太子的兄弟漢王,一直都對儲位有意,太子受了不少弟弟給的委屈,但未聽說有什麼反擊的舉措。她還知道皇上因為一心想要遷都,所以在京城呆的時間並不太長,對皇宮內部,難免有所疏忽,再加上皇宮時常內澇,住起來也著實不舒服。太子和太子妃常年擠在春和殿中,很是不便,但兩人都沒有對長輩們有所抱怨。
“這就是孝道。”錢嬤嬤乘機教導徐循,“皇爺日理萬機,是何等忙碌,對於小節有所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善於體會長輩的煩惱,寧可委屈自己,也不給長輩們添心事,如此孝道,足以做天下人的表率了。”
徐循漸漸地大了,也有點自己的想法,當然,錢嬤嬤說的都是大道理,可她覺得,做人也要有點眼色。陛下分明不大寵愛太子,太子一家人,沒事當然不能老往陛下跟前訴說些委屈,這不是招人煩嗎?幾位嬤嬤千叮嚀萬囑咐,唯恐她學會了什麼招人煩的習慣,這個道理,也許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是很適用的。
她雖然還沒有見過太孫,但已經是太孫婕妤了,徐循再傻也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和她之間,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殿下、娘娘行事這麼有譜,她也覺得很安心。所以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她真是發自內心地尊重、敬佩太子妃娘娘。
等徐循吃完了這頓飯,回去歇著的時候,錢嬤嬤就和她分析,“婕妤、昭儀都是有名分的妃妾,也算是一家人了。新進門,娘娘當然要有所表示。但兩位貴人品級不高,太過興師動眾,恐怕你們心裡也不安,太孫妃娘娘心裡,也會有些想法。所以太子妃娘娘讓大家坐在一起吃頓飯,但不另外點菜,又熱鬨、又親切、又不折騰。兩位貴人也和大家熟悉起來了,日後都更和睦了,娘娘的做法,是非常合適的。所謂言傳身教,雖然婕妤的身份……娘娘也不會親自教您,但您還是能從娘娘的做法裡,學到不少的。”
孫嬤嬤也說,“春和殿這麼大點地方,住著這麼多妃嬪,這麼久以來,都是熙和安樂,沒有傳出過什麼醜事。太子妃娘娘有了空閒,還要經常到內宮去侍奉王貴妃、張貴妃娘娘,兩位貴妃娘娘對太子妃娘娘都隻有好話,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人多就易生是非口舌,親娘去世了,親爹就容易生出異心。唯有如同太子妃娘娘這般,寬厚大度、謹慎體貼,才能在後宮長久而平安地生活下去,婕妤可要多學著娘娘的好處。日後,您和昭儀、太孫嬪共住在一間院子裡,太孫的寵愛,有時難免厚此薄彼。不論婕妤是更得寵,還是不得寵,都要懷抱著平常心,切不可胡亂行事。”
徐循覺得錢嬤嬤、孫嬤嬤說得很有道理。
吃過午飯,各人都回屋裡去睡午覺。徐循今天起了個大早,折騰了半天,她睡得十分香甜,過了一個半時辰才被叫起身重新梳洗過了,換了家常衣服。
身為皇家妃嬪,各種禮服當然是少不了的,但實際上誰也不會穿著那麼隆重的衣服度過日常生活,平時,宮中女子的衣飾基本都和外頭官宦女眷們的差不了太多,隻是做工特彆精致,用料也比較名貴罷了。據說,從前太祖馬皇後在的時候,後宮中的女子,裙長都不及鞋麵,有時候,還要穿棉布衣裳,其實比一般人家的女眷,也沒好到哪去。
現在徐循當然不必受這個苦了,不過,當時女子的打扮也都差不多,製式確實都比較統一,裙子不是馬麵裙就是百褶裙,無非褶大褶小褶多褶少,以及料子的差彆而已。至於上衣麼,長衫、襖子等也就是長短的區彆,反正人都得包得嚴嚴實實的,沒有特彆的情況,很少包身,多半都是寬袍大袖。頭上,正規場合各有佩戴,私底下一般都戴狄髻、插頭麵,就是宮中妃嬪也都不會例外的。
現在天氣冷,徐循早上穿禮服,在禮服下頭就裹著厚厚的棉襖。中午回來,禮服一脫就出去吃飯了,這會睡起來,她換了一件大紅遍地金豎領長襖,在外頭穿了一件深藍色銀鼠出鋒皮襖,戴了灰背臥兔,準備去找何仙仙說話。
臥兔就是昭君套,徐循在家的時候,徐師母有時候出門也戴,她有一副白狐臥兔,上頭微有雜色,但徐師母已經非常看重,這還是當年徐先生考上秀才後人家送的大禮,她親口說過要傳給徐小弟的媳婦。這幅白狐臥兔如果拿到市場上,估價應該在二十兩銀子上下。
至於徐循,她現在戴的灰背臥兔,用的是灰鼠脊背拚製而成,隻是這一條灰鼠背應該要價就在五十兩銀子上下。這在宮中,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起碼對徐循來說,就隻是家常在院子裡走動時候隨便穿戴著的。
還沒有出門,太孫妃遣人過來,讓徐循到前院和她說話,順便把她身邊的管事嬤嬤給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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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自從十三歲應選到現在,長高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人更是懂事了許多。但總的說來,她今年也還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剛離開娘家不久,對什麼事,都有點懵懵懂懂的,少了人給她做主,她就有點慌。
應選秀女、中選婕妤、家庭教育、入宮深造,這都是有人給她安排、做主的,徐循隻要跟著她們就行了。雖然辛苦了點,但她心裡安穩,可太孫妃這一句話出來,她有點慌了。
趙錢孫李四個嬤嬤,哪個算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呢?
這四個嬤嬤是一起到她身邊來的,當時就沒有個主次,也沒有誰會做彆人的主。徐循壓根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到底哪個嬤嬤算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這管的又是什麼事呢?
趙嬤嬤、錢嬤嬤都沒在屋裡,估計是回自己的住處去歇著了,孫嬤嬤和李嬤嬤剛才正幫她穿衣服,所以現在就在她身邊,兩個人都沒說話,也不看徐循。
徐循慌得手都沒地方放,但是太孫妃的人就在跟前,徐循也不能一句話都不說吧?
她想了一下,索性問來人,“我們宮裡,這個上值是怎麼上的?”
春和殿是太子妃管,太孫宮就是太孫妃在管理,這種事一般做男人的根本就不會過問。因為各宮人手有彆,所以上值的規矩也有細微的區彆。來傳話的宮人說,“太孫嬪、婕妤、昭儀身邊都有四個老姑姑,十六個小侍女,四個小宦官,每天分兩班輪換當差。”
也就是說,除了今天的特殊情況以外,日後徐循身邊應該是分白班和晚班,每班兩個老姑姑,八個侍女和兩個宦官。不論她本人有什麼意見,隻要太孫妃不發話,她身邊的人都得這麼輪換。
徐循說,“那孫嬤嬤和李嬤嬤和我一道過去吧。”
兩個嬤嬤都笑了,孫嬤嬤說,“還是老奴和您走吧。李嬤嬤在屋裡有事。”
李嬤嬤也沒有流露出什麼反對的意思,兩個嬤嬤,都顯得胸有成竹。
徐循這下心定了,她沒好氣地瞪了兩個嬤嬤一眼,跟著傳話的宮人去了太孫妃屋裡。一路上也不多說話:嬤嬤教導過的,太孫婕妤那是主子,沒有和宮人們歡聲笑語的道理,尤其是太孫妃身邊的宮人,和她更不能太多話,不然,被彆人看見了,就覺得徐循這個人很諂媚,久而久之,風評會不好。再說,宮裡也不喜歡太多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