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故人(二) “盛宴之宴。”……(1 / 2)

刺棠 霧圓 4196 字 8個月前

東山故人(二)

帝後姍姍來遲,點紅台前尚未開宴,往來的士人學子卻多已入席。

春宴盛大,凡是在朝堂之中有名有姓之人,皆能得皇帝一杯新酒喝,今春又與往年不同——去歲是小昭帝登基後第一次開科舉,因而宴上比之過去三年多了許多新鮮麵孔。

有年輕的文官正在為他剛剛被選入瓊庭的朋友解惑:“……你三年前未入汴都,知曉不多——當年刺棠案後,陛下年歲尚小,匆忙登基,自然令許多朝臣不安。”

許澹是幽州人,今科二甲十一名,雖不能與狀元榜眼媲美,但得益於在當地極好的名聲,還是被破例提拔、選入了瓊庭。

年輕文官還沒說完,許澹便不解地打斷,問道:“可先帝多子,承明太子薨後,政事堂為何擇了行六的陛下?”

“噤聲,噤聲!”年輕文官急得跺腳,壓低聲音罵道,“這樣的話也敢揚聲說,說你癡,你竟是個蠢的!陛下潛龍在淵、得天之佑,一朝山陵傾倒,自然能一飛衝天。”

“他不敢說,我來替他說。”

許澹另一側,一持觴士子左右掃了一圈,忽地接口:“當年刺棠案後,先帝聞儲君噩耗,大慟而崩——帝崩突然,立儲詔書尚未重擬,皇城一時失主。政事堂諸臣連夜入宮商議對策,汴都世家蠢蠢欲動、各自為政,都想將本家皇子推上皇位,眼看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帝後未至、宰輔未至,見四周眾人都在喝酒說話,年輕文官歎了口氣,沒有忍住,還是湊近了些,繼續為許澹講述起來:“後來,宰輔玉太師[1]出麵調停,提議推舉非世家女所出的今上登基。陛下為皇子時性情懦弱,生母雖得過上寵,卻是先皇後侍婢出身,不可母儀天下。太師此舉遭了禦史台一片罵聲,說他欲效法李斯趙高之流,挾幼主操控天下。”

“可先帝諸子當中,確實隻有今上母家無外戚之患,他又得承明太子多年照拂,是東朝近親。眾人爭吵良久,一無所獲,青史中有世家亂政,亦有宰輔專權,前車之鑒猶在眼前,當下困局,左右難解。”

“汴都危急,禁軍和衛隊甚至在東門拔劍對峙,兵亂一觸即發……這種時候,幸得皇後殿下出麵,解了困局。”

許澹聽得心驚肉跳,連連感歎:“當真是險哪!可殿下一介女流,怎能解這天下之憂患?”

持觴士子不滿道:“都說你們北幽女子颯爽彪悍,連女將軍都出過,偏你這幽州人口吐此語、輕視女子!當朝皇後殿下,豈是常人可比?”

許澹連忙致歉:“是在下偏頗了,早聞殿下聲名俱佳,是百年難遇之奇女子。”

一側的年輕文官也表讚同:“正是如此,皇後本就出身大胤開國功臣世家,蘇氏累世簪纓不說,兩代三相,何其熠熠!殿下乃蘇文正公長孫女、帝師長女,家學淵源,又拜過甘侍郎和正守先生,文武雙全,當之無愧的澧蘭沅芷、女中君子……”

持觴士子實在忍不了他連篇累牘的拍馬,乾脆利落地插話道:“皇後殿下早已受冊儲妃,隻是身有父孝,未曾與承明太子完婚。此事一出,殿下為護與承明太子密好的今上性命,讓他不致淪為傀儡、朝不保夕,便取了蘇氏世代所執的天子劍,一劍斬了禦街跋扈的世家權臣,為陛下開路。”

“朝中清正文臣無一不是蘇門學子,當初未至幽州駐守的將門燕家同蘇氏亦有舊交,眾人拚死相護,讓皇後殿下威懾了險些生發的汴都叛亂,太師代世家讓步,陛下這才坐上了皇位。”

許澹歎道:“我這北地粗野之人,隻聞殿下嘉言懿行,卻不知她竟有如此膽識,天下男子聞之皆要汗顏才是。”

年輕文官搶話:“話沒說完——陛下登基時尚未加冠,照例需政事堂輔政,但太師統領政事堂,眾人憂慮專權之禍,想令太後垂簾,陛下生母出身又太低,亦不能成。”

“如此又吵了半月有餘,諸臣才一致進言,請皇後殿下與太師共同輔政、互為犄角,朝野終於風波落定。”

持觴士子感慨道:“皇後殿下不過雙十年華,輔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初時還有人奏牝雞司晨之言,可殿下這幾年不僅壓著太師之勢,還同陛下平水患、治蝗災,更將燕家遣去北幽平息邊患,立身清正、從未貪戀權柄,賢德為天下稱頌。”

許澹道:“娘娘除卻家族傳承、名師教導,更是同承明太子一齊長大的。太子殿下十二歲受封儲君,未得過天下文人一句指摘,如此風流人物,卻命喪暴民之手,真是……”

年輕文官罕見地沒有嗬斥他這妄言,隻是歎氣:“刺棠案天下大喪,靖和元年後,三年春日滿雪、諸花不開,今歲才見晴明,聖天子逝,不過如此。”

三人還在絮絮低言,便聽遠遠有內官悠長聲音,報皇帝同太師至,點紅台下眾人起身拜。

“吾皇安泰——”

昭帝宋瀾今年年滿十九,比之當初登基時長高了一個頭,他與宰輔玉秋實偕行,隨意抬手,示意眾人起身,竟也隱隱有了上位者的威迫。

許澹躬身拜了,重新坐好後偷偷去瞧,小昭帝似笑非笑,與身旁權臣談笑風生,那些傳聞中“懦弱”“卑微”以及惶惑的神色,仿佛從來沒有在他麵上出現過。

然而這一對在眾人眼中刀光劍影、彼此威懾的君臣,私下裡卻全無傳聞中的硝煙氣息。

宋瀾坐下後,往身側尚還空著的皇後位置上瞥了一眼,便轉頭關切道:“太師近來身子可好些?”

玉秋實眉目舒展地恭敬答:“蒙陛下關懷,臣無事。”

他頓了一頓,帶些探詢意道:“聽聞陛下從北幽帶回了一位舊人。”

宋瀾把玩著腰間的玉穗兒,沒有回他的疑問:“自白,你何須憂慮這些小事,無論朕從哪裡帶回了誰,總是依賴你的。”

玉秋實道:“臣並無他意,隻是陛下此舉恐遭朝臣非議。”

宋瀾便笑:“自白不必憂慮,那人在去歲製舉[2]時人雖未至,所書《傷知論》卻在京內傳揚良久,朕此行亦有意相見,他官職已定,隻是文書未詔。朕自小孤苦,難遇知己,與他甚是投契,一時興起,便未等吏部文書,直接叫他隨禦駕回京了。朕想過,此舉無非是不合程序,然無大過,吵兩日也就無妨了。”

玉秋實道:“隻是臣聽說,此人是……”

他尚未說完,宮人便開始拖著悠長語調報皇後殿下到,玉秋實給宋瀾遞了個眼色,立刻起身,恭敬地候在了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