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握緊了那杯茶水,手心被灼得微微發紅,煙蘿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尚未開口,宋瀾便突然問道:“皇後以為如何?”
“妾以為——”
落薇看向漠然垂著眼瞼的葉亭宴,猶豫了一瞬,可這次。對方卻並未抬頭回望。
她收回目光,開口吩咐道:“煙蘿,你和劉內官暫且退下,著金天衛搬一架屏風來,葉大人是君子,怎能當眾受辱?”
煙蘿得了皇帝首肯後,遣走了三人身後的侍奉宮人,隻餘下兩位禦前的皇帝近衛,同她一起將一側的四折屏風搬了過來。
近衛首領安置好屏風後,守在葉亭宴身旁,低聲道:“大人,請。”
葉亭宴勾著唇角,苦笑了一聲:“臣謝娘娘恩典。”
落薇淡淡道:“不必言謝。”
為著方才那一句熟悉言語,她已將破局之法送到了他的眼前,隻看他自己是否能夠會意了。
屏風之後,隻剩下了帝後並宰輔三人,還有兩名金天衛守在其兩側。
台下對這一反常舉動議論紛紛,然葉亭宴是服綠的低階文臣,他之後尚未拜見的人已寥寥無幾,倒也不算耽擱。
諸臣肅然,不知帝、後、宰輔麵前究竟出了何事,亦不敢喧鬨議論,隻好正襟危坐,席間暗流湧動,眾人雖不能言,可無一不在密切關注著點紅台上的動靜。
葉亭宴慢條斯理地解了自己脖頸下的一顆淡色琉璃珠子,低垂著麵容,似是不堪這極大的羞辱。落薇拿一側的團扇半遮了麵孔,瞧見他在朦朧絹紗後緩緩地脫了深青綠的外袍。
扇上刺的是棠花,粉白花瓣,淺綠枝葉,風姿清越,她緩緩地將扇子從自己眼簾之前移開,正巧看見葉亭宴褪去雪白中衣,露出了自己的右肩。
鎖骨之下,不足半寸,赫然是一塊陳年烙印。
篆寫的“奴”字清清楚楚地昭示著主人舊年的傷痛,和如今被迫見天日的恥辱。
宋瀾朝葉亭宴微微頷首以示安慰,於是葉亭宴麵無表情地將衣袍扯了回去,尚未穿好,便聽見玉秋實略帶譏誚的聲音:“當年幽雲河之役如何,京中全然不知,隻當是大公子領兵不力。可惜呀可惜,三公子執意要進京來,雖說身份不假,但這奴印一顯,當年之事無從遮掩,三公子,你滿腹才華,卻注定步履艱難,陛下可要好好……”
他言語未落,跪在屏風前的葉亭宴忽地搶了身側金天衛首領配在腰側的短刀,那首領大驚失色,一時之間隻來得及喊了一聲:“大膽,護駕!”
本就蟄伏在點紅台一側的眾多金天衛聞聲,迅疾地朝著此處奔來。
然而葉亭宴搶了那把短刀後,卻飛快地刺向了自己的右肩。
宋瀾和落薇都從座上站了起來,就連玉秋實都被他這忽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就在眾人全無動作之時,衣襟淩亂的葉亭宴已經乾脆利落地下手,將自己肩上那枚奴印剜了下來!
鮮血涔涔地從他的傷口處湧出,頃刻間便將他雪白的中衣浸得通紅,甚至在他身後的屏風上濺了幾滴。
那幾滴血像是落入淨水中的墨汁一般,氤氳出一片猙獰怪誕的形狀。
宋瀾抬手製止了金天衛,隻許首領將那把短刀撿了回去,他急急過去,口中關切道:“亭宴,你可好?”
葉亭宴艱難答道:“臣……謝陛下關懷。”
他的麵色白得嚇人,麵上的表情也因右肩的痛苦而扭曲,冷汗打濕了本一絲不苟的鬢發,順著臉頰落在傷口上,與鮮血混在一起,就此消逝了。
他下手極有分寸,隻將皮膚表層削下來一塊。
落薇站在宋瀾身後,眼尖地捕捉到了葉亭宴的目光掠過她時一閃而過的笑意。
那笑意飛快地泯滅了,葉亭宴捂著肩膀處的傷口,勉力支起身子來,看向一側被震住的玉秋實:“當年幽雲河一役究竟如何,臣不敢斷言……然太師所言甚是,無論是與姓氏割席,還是為長兄謝罪,今日削去此印之痛,都是臣該受的!陛下不可用身份有疑之人、欲蓋彌彰之士,臣今日謝過太師,為臣……絕來日議論隱憂,謹、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