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島若利沉靜跪坐在蒲團上,視線從靠著紙窗拉門在看庭院驚鹿蓄水的天宮院鳴身上轉移到猶自坐在棋局旁陷入沉思的鷲匠鍛治身上。
的確,即使天宮院鳴自己不說,作為一直以來的對手,選擇北川第一的天宮院鳴終有一日會站在鷲匠鍛治的對麵,也會繼續站在牛島若利的對麵。
按照北川第一大部分畢業選手都會選擇直升青葉城西的定律來看。
白鳥澤初等部就讀的牛島若利自然會選擇白鳥澤高等部升學,鷲匠鍛治不會讓自己的兩個得意弟子都流失出去,牛島若利垂下視線看向棋盤上的棋局,毫無意外發現勝利大半趨勢都已然倒向天宮院鳴所執的一方。
鷲匠鍛治仍在思索突破之處,那張素來嚴肅的麵孔上毫無波動,似乎對身側牛島若利與天宮院鳴的對話毫不在意。
走回內室的天宮院鳴繞到牛島若利身後,雪白足袋踩在內室良木地板上寂然無聲,他從一旁梨木雕花櫃台上端起一小餌魚食,隨意用手指撥弄著乾燥的魚食,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天宮院鳴靠著及腰高的櫃台瞥了眼旁邊,像是有點興趣的、他又拿起一支細巧的銀匙。
端著那一小餌魚食再度繞過牛島若利的身後,他絲毫沒有再去看醉心棋局的鷲匠鍛治的想法。
跳下緣側,單腳踏上濡緣,天宮院鳴隨意穿好木屐,踩著木屐一路敲擊青石板地麵發出串清脆的聲音,牛島若利跟著那道聲音看去,就看著天宮院鳴一路走到暖石旁單膝蹲下,用手裡的銀匙舀出些許魚食緩緩灑下魚塘。
不多時,就有幾尾寫鯉錦鯉浮上水麵去叼粒狀魚食,天宮院鳴單膝蹲在那兒、用手肘支著頭顱靜靜看著幾條錦鯉取食的場麵,他在手裡用銀匙攪弄小盅裡剩下的魚餌,石灰綠的振袖坍下一半,露出點在光照下白得反光的胳膊。
牛島若利想起剛剛天宮院鳴站在紙窗拉門旁側首逆著光對他微微勾起唇的笑,
“……那種感覺像是被誰特彆眷顧了一樣,真是糟糕啊。”
牛島若利緩緩收緊平穩覆蓋在膝蓋上的手掌。
天賦與才能,對於平凡人來說是恩賜。
對於擁有太多的天才來說,卻是足以引起十分警覺的東西,他們都是世人眼中的天才,但是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在天才之間也是存在殘酷的等級劃分。
普通的天才能從1走到100,但是總會有些奇特的存在跳出數字的框架,他們另辟蹊徑、選擇從A開始。
天宮院鳴垂下眼,魚塘裡浮著的幾尾寫鯉錦鯉像是吃飽了般沉下水麵,任由他再拋灑魚食也再無反應。
慢慢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聽著因為自己蹲了太久、關節凝澀發出的哢噠聲,天宮院鳴若有所察側首看向本室的方向,那裡端坐著仍正襟危坐的牛島若利,還有鷲匠鍛治瘦矍的背影。
踩著青石板,天宮院鳴迎著牛島若利的目光一路走回去,隨意瞥著枯山水的波紋,慢慢摘下捋上去的袖子,他脫了木屐再度踩上緣側進入內室,停滯在紙窗推門旁,天宮院鳴伸出支細而長的手掌輕輕拍了下牛島若利的後背。
牛島若利感覺肩頭傳來一陣涼意,那是天宮院鳴手掌的溫度,很涼、涼的有些讓人擔心。
石青色的振袖一拂而過,轉瞬就消失在視野範圍內。
牛島若利隻聽見天宮院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輕飄飄地、帶著他一以貫之的懶散柔和的嗓音,
“若哥,臉上的表情可以收一收。”
天宮院鳴放下那盅魚餌,將銀匙擱置一邊而後轉步走向棋盤,他慢慢單膝跪坐在蒲團上,沒個正形地平放下一隻腿,彎腰而後伸手靠前、從棋盤上拿下一隻鐘形棋子。
用指腹抵著棋麵摩挲了下,天宮院鳴再次走了一手,次序轉輪到鷲匠鍛治。
天宮院鳴單手支腮看向紙門外漸垂的暮色,惶惶大日似要吞噬整片天空般、火燒雲也在飄蕩,遊離在那輪大日身側,他再度出聲道,
“天賦與才能,稍加不小心,就會被自滿與欲望吞噬,所以我知道若哥你在擔心什麼,”天宮院鳴動作不變,隻是緩緩眨了下眼,視線仍然盯著外麵那片天空,古樸的天宮院宅沉悶厚重的影子堆砌而下。
一瞬之間,牛島若利好像看見了天宮院鳴身上所背負的東西,那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他同樣知曉也了解的東西。
“但是沒關係,一直勝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