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書法講到現在,榮三爺一時手癢,也寫了一幅字,卻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通常人的心裡是不會有這兩句話的,隻有那力爭上遊,想為黎民蒼生謀福利的人才會記著這兩句話,而顯然榮三爺的政治理想十分高尚,隻是一直沒有發揮的地方。
這幅字同榮三爺身後牆上掛的那兩幅字筆跡一般,阿霧才知道原來榮三爺自號“南山”,大約是取自“悠然見南山”之句,卻不知他這號是彆人送的,還是自己擬的,想來定是不如意時用來勉勵自己的,功名不就,還有南山可隱。
榮玠、榮珢見榮三爺手癢,自然欣喜,又纏著他指點,阿霧則拿起桌上一疊文稿看起來,這是榮三爺最近新作的八股文,阿霧細細讀了一遍,對榮三爺的認識又深了一層。
阿霧在公主府的時候素有才名,也自視甚高,一般的閨閣詩詞她是不願意做的,處處想著要同男子比一比,因而跟隨著她哥哥們的師傅念書,自己也做時文應試,也曾自個兒幻想著如果她是男兒身,那一筆花團錦簇的文章入得帝眼成就一番功名,叫天下男子汗顏。
是以,阿霧對時文並不陌生,破題、承題、起講、入題等時文製式都頗為拿手。這榮三爺的文章做得含蓄內斂、言之有物,深有點兒大巧不工的意蘊,同時下人愛的花團錦簇,綺麗瑰巧之風相差較大。
阿霧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隆慶二十四年春闈的主考,應該是內閣大學士許立齋的座師,其人文風喜劍走偏鋒、詭譎華麗,通篇下來雖文詞富麗,朗朗上口,但看完隻覺空空如也。榮三爺的文顯然不敷此公之好。
且阿霧記憶中也從沒聽說過安國公府有人得中會試的。
阿霧放下榮三爺的文稿,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待阿霧三兄妹去後,崔氏為榮三爺張羅了宵夜,一起用完後為他脫鞋洗腳伺候他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放下床帳後,外麵的燭光微微映入,照得崔氏的臉越發嬌豔,好叫榮三爺心生蕩漾,剛剛湊近,忽然見到崔氏眼角新增的一條皺紋,心裡一酸。
崔氏感覺到榮三爺的手指撫摸在自己眼角,緊張地道:“怎麼,可是又長了一條?”
“你無論變什麼樣我都喜歡。”榮三爺趕緊岔開話題,怕惹了崔氏傷心。
但崔氏還是傷心了,“怎麼才半年,又長了一條。”
榮三爺自然知道崔氏的皺紋為何而生,因攬了崔氏入懷,在她臉上香了一口,“如果這次又不中,我就不考了,聽父親大人的話幫襯家裡打點庶務。”
崔氏這下是真急了,翻身抬頭望著榮三爺,“這怎麼可以,我知道三爺是有才的,就算這次不中,咱們不是還有下次,下下次,三爺切不可喪氣。”
“我是憐你太辛苦,為了我,這些年你連首飾都沒添置過一件,我實在對你不起,依蘭。”榮三爺嗅了嗅崔氏的鬢角。
“為了你,為了這幾個孩子,我就是再辛苦也情願,隻求三爺切不可灰心喪氣,咱們這一房可都指望著你呢。”
榮三爺不說話,隻依戀地撫摸著崔氏的臉頰。
崔氏知道他這次是下了決心的,否則斷不會說出那樣的話,這個男人固執如牛,改是改不了的,隻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這次榮三爺在國公府隻待了四日,日日都抽空指點阿霧兄妹三人。他離開時崔氏在角門上一直望到見不到馬蹄漸起的灰塵才收回了眼。
榮三爺走後,阿霧的身子也算是好得差不多,因回了崔氏,要去老太太上房請安。
“何用這般著急,你身子還沒好全呢。”
崔氏言下是不願意阿霧去上房請安的。實因老太太素來看不上三房,更是不喜崔氏,而阿霧前身又是那般泥巴扶不上牆的模樣,自然更是厭惡了三房,素日就沒有好顏色給崔氏,對阿霧的前身就更是正眼也不瞧的,從沒將她視作過孫女兒。
為這事兒阿霧前身不知哭過多少次,崔氏心疼女兒,總是找各種借口讓她避開去上房請安,由此更是惹了老太太的嫌。
阿霧內心裡當然也不願意去看老太太臉色,但她身子漸好,躲著不見人總不是個理兒,她不願意做個沒理的人。
況且老拘在崔氏這小院子裡也不是個辦法,她想出門,想再看看公主府的父親母親,想知道如果她重生在榮勿憂的身子裡了,她那阿霧的身子又何去何從了。
這日阿霧早早起了床,紫硯為她挽了兩個小鬏鬏在頭頂兩側,兩條油亮的小辮子混著粉色緞帶辮成辮子垂在兩側肩上,末梢拴了兩束粉色流蘇,襯得玉雪可愛,粉絨嬌憨,讓人愛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