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杯”評選現場。
“星海杯”是由A市舉辦的大型繪畫比賽,這次比賽含金量高得嚇人,由知名美院教授當評選人,規模之大、數年罕見,因此比賽難度可見一斑。
擠進決賽圈的選手總共十名,來自各大畫室,分落在不同學校,每個拎出去都是畫室優等生,畫畫水平幾乎相當於高考隻要他們願意報,基本可以直接穩過考入清華美院、中央美院各類知名學府。
評選進行過半,已經評完二三名,開始評選第一名。
這次比賽之所以能辦得那麼激烈,評選老師功不可沒——楊明宗老先生,畫壇傳奇人物,沒有一個美術生不敬重他,沒有人不以他為目標。
隨著一陣拐杖不斷點在瓷磚地上的聲音,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經過剩下的八幅畫,最終在其中一幅畫麵前停下。
這幅畫和其他畫擺在一起毫不遜色。
老人正是楊明宗老先生,他駐足後,看了一眼參賽選手的名字:康凱。
其他幾位評選老師都是後輩,他們跟在楊明宗身後,見他最後選了這幅畫,歎道:“老先生眼力好,這幅畫的確優秀。”
不光是優秀。
甚至一眼可以看出它和其他選手的畫作不在一個層次上,筆觸間體現出極強的塑造力。
但楊明宗點這幅畫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幫你改畫的人是誰?”
畫雖已足夠優秀,但楊明宗還是一眼看出這幅畫顯然被人改過,改畫的人用寥寥幾筆提高了整幅畫的水平,而且這幾處處理手法明顯和其他地方不同。
比賽允許有指導人,也允許共同合作,這並不算違規。
這種渾然天成、直擊人心的天賦感,楊明宗教畫幾十年都很少遇到。
“盛哥,我今天見到楊明宗先生了!他真的厲害,一眼就看出我畫被你改過。”
“他還問我是誰改的。”
“你這人也真是,連名字都不讓我說,至於藏這麼深麼。”
“他絕對是對你那幾筆感興趣,全場那麼多選手,他就逮著我聊。”
學校走廊裡,上課時間靠近樓梯口拐角的牆壁上倚了個人,由於光線被阻擋,隻能看到少年被風吹得揚起的T恤衫下擺,他個子很高,手指指節細長,聽完一遍語音,又動動手指點上去,重複播放一遍。
“……盛哥你要是來參賽,估計就被直接拎走,聯考高考全省了,想上哪個學校不是隨便上。”
許盛播完這遍,停了很久才鬆開。
半晌,他笑了一聲,心說傻逼,聯考高考誰都彆想省。
聊天框上的備注名叫康凱。
康凱是他發小,也是同住一棟居民樓裡的鄰居,家裡開畫室的。康凱關於這屆星海杯比賽的消息知道得晚,差點錯過報名期,沒時間現畫隻能找張舊稿——這張舊稿還是一年多以前畫的,也他的得意之作,許盛幫他改過。
走廊另一端,高二七班。
班主任進班,往最後排那個空蕩的空位上看了一眼,皺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許盛呢——又翹課?這回摸底考考成什麼樣他自己心裡不清楚嗎,還敢翹課,誰看見他讓他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臨江六中2018屆高二開學摸底考試,語文卷。
考試時間150分鐘,總分150分。
考生得分:48。
數學:36。
英語:22。
理綜:59。
……
幾張試卷擺在辦公桌上,張張卷麵上都畫滿了慘不忍睹的叉號,一張更比一張慘,閱卷人很快發現這種正常批法對這名考生來說並不適用,於是到另一頁上隻剩下稀疏的幾個紅勾。
姓名欄裡張牙舞爪地寫著兩個字,潦草得仿若野草叢生,筆鋒卻又淩厲。
考生姓名:許盛。
“你自己看看你這次摸底考的分數。”
“平均分離三十分都差一大截,彆說衝刺高考了,我看你這水平初中都得重讀!”
班主任孟國偉說著說著聲音揚起,一嗓子吼得辦公室外的半條走廊都能聽見:“這些題哪題我上課的時候沒講過,全是送分題!我在試卷上撒把米,雞蒙對的題都比你多,你到底怎麼回事——來學校是來學習還是來混日子的?!”
“還有你早自習去哪兒了,人呢?整天就知道翹課!”
許盛在辦公室裡站了六分鐘了。
類似的話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他把視線放遠,落在孟國偉身後的壁鐘上,順便猜測下麵應該輪到“不想學就趁早滾蛋”這句經典名句登場。
果然。
孟國偉“啪”地一下把手裡那疊扣留的試卷拍在桌角:“我不管你以前什麼樣,既然現在進了高二七班,就給我老實點,你要是不想好好學,趁早滾蛋!”
許盛看起來很困倦似的,把眼睛闔上一點,擺明了不想聽人廢話。
孟國偉:“……”
孟國偉話雖放得狠,心裡發虛。
他其實不太敢找這位學生談話,但畢竟剛接任,怎麼著也得給他立個下馬威。
高二剛分班,校方不知道怎麼想的,大概是想平衡一下,往他班裡塞了倆第一——把年級第一和年級倒數第一都劃了過來。
站在他辦公桌邊上的少年跟整間辦公室裡的環境格格不入。
辦公室裡進出的學生都規規矩矩地穿著一身校服,唯獨他身上是一件畫著塗鴉的黑色T恤,那塗鴉仔細看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個什麼圖案。
少年身形高瘦,垂著眼,一副早自習沒睡夠的樣子。往那一站,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這位各科成績低得離奇,校內外戰績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從不穿校服的問題學生,孟國偉執教那麼多年還真是頭一次遇見。
臨江六中怎麼說也是個重點學校。雖然在A區各所重點裡不算名列前茅,分數線剛勉強摸到尾巴,前兩年剛從普高升上來。
孟國偉姑且把這次摸底考和翹課的事放下,又說:“你昨天考完試去哪兒了,是不是又偷偷離校了?”
說到這,少年才勉強站直了,不經意地問:“有人看見我離校了?”
孟國偉:“那倒沒有。”
許盛沉吟一會兒:“監控拍到了?”
孟國偉:“……也沒有。”
許盛擺明著是確認離校這事被自己做得滴水不漏,這才坦蕩地回答:“我沒離校。”
“……”
孟國偉在腦內組織語言,還想再說點什麼。
但許盛實在是沒了耐心。
“老師,”他張口說,“如果是因為成績,談到這就行了。您教您的課,至於學不學、學多少那是我自己的事,您真沒必要跟我說這些。”
許盛的聲音並不大,噪雜的辦公室裡充斥著翻書聲、各科老師布置任務的聲音以及同學們進出時的談笑聲,他這句話又說得隨意,並不引人注目。
孟國偉卻聽得一清二楚,被這番隨意且囂張的話震住了,半天才說:“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度嗎——那你還來上什麼學?!”